“把梅兒帶過來！”丁熙厲聲斥喝身邊的侍女柳兒，而后微微抬首，凌厲傲慢的目光掃視眾人，“此事若確實為本夫人婢子所為，本夫人必不會徇私情包庇，審訊后必將嚴懲不貸?！?/br>
    大家哪敢應承，那些素日知曉她脾氣的丫鬟仆婦們連大氣也不敢出，駭?shù)貌桓医幼∷难凵瘛?/br>
    過了好一會兒，柳兒終于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，神色慌張，“撲通”一聲立刻跪地道:“奴婢無能，在哪里都沒尋到梅兒，屋子里里外外奴婢都找了一遍，都沒見半分蹤影?！?/br>
    此語一出，無疑是往原本平靜的井水扔進一枚石子，立即掀起了波瀾。眾人紛紛竊竊私語起來，交頭接耳:

    “莫非梅兒畏罪而逃？”

    “是了，殺了人怕被罪責，必定早已先走為上連夜私逃了?！?/br>
    阿笙悄悄地拍拍泓雪，附耳小聲說:“怕不是殺人滅口?！?/br>
    “我亦如此以為。王媽速來為人和藹厚道，從不與人結(jié)仇添怨，這梅兒不會因為是私事懷恨在心而下毒，只會是受人指使?！?/br>
    阿笙不由得陷入沉思:“丁熙？她又為何要害王媽？”

    泓雪的眼眸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，面色突然變得凝重而嚴肅，甚至帶有些微的后怕。

    “栽贓?！?/br>
    阿笙的呼吸不禁揪緊，她直直地盯向泓雪肯定的眼神，正欲說話時，聽見喧鬧的人群里傳來丁熙清晰威嚴的命令。

    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，我司空府禁衛(wèi)森嚴，她不會跑遠。就算把府里頭掘地三尺，也得把梅兒給本夫人找到！”

    “看起來，她倒頗為坦蕩?！便┓鲋Ⅲ贤约悍坷镒?，對著她嘀咕。

    阿笙應承路過的丫鬟們對她的問禮，一面忍不住冷哼一聲:“她就是要給大家看自己多么光明磊落，你看她面色絲毫未有異樣，這樣才能不惹人懷疑?！?/br>
    “你也多留點心計，別被這種人暗算了去，到時候連帶著我一起受累?！?/br>
    見泓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，阿笙不服氣，當即睜圓了眼眸為自己辯解:“這群人論心眼豈能斗得過本夫人？在我看來，都是些拙劣幼稚的伎倆罷了?！?/br>
    這時一名老mama提著水桶路過，見到阿笙便慌忙放下桶來行禮:“卞夫人安?！?/br>
    遇到這種有了年紀的媳婦必須也得恭敬地回禮，但她身子不便，只能臉含歉意地頷首，道:“您也要多注意身體?！?/br>
    老mama點頭應是，抹了把額角的汗，望了望她已滿八個月的小腹，笑道:“老奴看夫人您啊，此胎必定會是個小公子，是來旺夫人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承蒙老mama吉言了?！?/br>
    見她提了水桶走了，阿笙才繼續(xù)往前走去。入了

    庭院，那株梅樹的枝條生機勃勃地伸過來，在她柔滑的臉龐上蹭了蹭。

    “這青梅的長勢倒是極好?！彼唤麌@道。話音剛落，她突然意識到了哪里不妙，青梅？仿佛一道閃電突如其來地給了一激靈，刺得身體陡然發(fā)顫。

    想到這個，她忙不迭地拉住泓雪的衣袖把她的腳步拽回來，對著后者一臉茫然的表情緊張地脫口而出:“讓你上午的時候給司空送去的青梅湯，你有沒有做好了親自送過去？”

    泓雪并未聽出她話外之音，仍是不知所云地搖頭:“我在膳房里做好了便讓溯玉送過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完了！”阿笙一聽，沮喪懊惱地恨不能抱頭跺腳。

    她瞪了泓雪一眼，差不多用了吼的語氣:“還說我沒有心眼，你現(xiàn)在還不快去找！”

    泓雪瞬時反應過來，她驚愕地張大嘴巴，立刻拔腿回身就趕緊去找溯玉的蹤跡。

    不想她剛要跨出庭院，外面又開始吵嚷起來，阿笙的一個雜掃丫頭綠漪迅速地扯住泓雪的袖子，喘了幾口氣，捂著跑悶了的胸口道:“jiejie，大事不妙了！”

    “怎么回事？”

    “大家一起找梅兒的時候，搜到了溯玉的房間，正巧看見溯玉在鬼鬼祟祟藏著一件什么東西。丁夫人責問她在隱匿什么，一看原是一個和害死王媽的那只一模一樣的桃花瓷碗。”

    幾滴冷汗頃刻間從泓雪的額頭冒出，饒是再如何鎮(zhèn)靜，也掩蓋不住從心里升騰起的不祥預感。

    綠漪卻沒有注意到面前人的神色異常，而是繼續(xù)講述所見的情況，盡管聲音也變了:“據(jù)管家說，這種碗府里只有兩個人有，另一個的主人就是咱們家夫人。”

    背后突然傳來熟悉的清脆女聲:“那她馬上就要來找我興師問罪嘍？”

    綠漪連忙回頭，見阿笙面對即將到來的暴風驟浪看上去還是很淡定，不得不暗自佩服自家夫人遇事不慌的本事。

    殊不知阿笙已經(jīng)急得如熱鍋上將要被翻炒的螞蟻。她雖然身子不便踱步徘徊，手上卻焦慮地不住扇著芭蕉葉以驅(qū)趕熱意，佯裝冷靜地分析道:“溯玉必定會一口咬定她在藏丁熙的桃花瓷碗，還一定會是受我的指使，是我收買梅兒拿自己的瓷碗嫁禍給丁熙，事后殺人滅口?！?/br>
    綠漪雖然不怎么聽得明白前因后果，但大致意思還是懂個七八。

    “那奴婢現(xiàn)在就去找司空，他一定會為您做主?！?/br>
    阿笙立刻制止了她，“不用，這種事情不用麻煩他?！?/br>
    綠漪只得順應她的意思止住了腳步，她見主子沒怎么失態(tài)，站在一旁的泓雪倒是緊張驚懼地渾身發(fā)顫，倚著樹干，手指抓著枝條以排遣心里的慌張。

    “栽贓，陷害，嫁禍。陷害。栽贓?！便┩蝗秽啬睿炖锵±锖康刂貜椭@幾個詞，好像陷入了不知從何而來的悲傷。她的眼睛里透出絕望與哀求，眼底竟藏有找不到救命繩索的孤苦凄涼。

    庭院外，丁夫人抬足跨了進來。她身后跟著一大群侍仆和尹夫人杜夫人幾個，臉上盡管都是義憤填膺的模樣，但紛紛對著阿笙指指點點，掩口而笑。

    她們早對這個出身微賤的卞氏得寵而心懷不滿，如今終于有了機會來看她笑話，豈能不暗自幸災樂禍。

    丁夫人一見到阿笙，額上的青筋微聳了聳，狹長的鳳眸里流轉(zhuǎn)著對她居高臨下的蔑視。阿笙只對她的高傲視而不見，清亮而明澈的眼眸直視著她，反倒教對方的氣勢不由得弱了三分。

    “卞笙，我萬萬沒想到，你竟會做出這等事情，你就不怕你的孩子會因為他母親手上的鮮血遭報應嗎？”

    侮辱她自己也便罷了，居然敢詛咒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。

    阿笙當即生了怒氣，忍不住反駁:“丁熙，你平白無故血口噴人，難道也不怕遭了報應？”

    “呵，”丁熙冷笑，朝身后微一示意，只見蓬頭垢面的溯玉被狠狠地扔到阿笙面前，手掌被地面刮出了兩道血痕，“你的婢女都招認了，你指使她做了什么事情，難道你還敢抵賴？”

    “我沒做過的事情何談招認，更何談抵賴？丁熙，信口污蔑也得有個證見。”

    “證見？好，”丁熙扯了下嘴角，呵出一個得意的笑容，踢了跪在地上的溯玉一腳，仿佛不過是在訓斥卑微的阿貓阿狗:“你的主子如何指使你的，盡管全部一五一十和盤說出，不用怕她報復你?！?/br>
    溯玉唯唯諾諾地跪著，整張面龐一直低低地緊貼地面，不敢抬頭去看阿笙的目光。她的聲音微弱，卻足夠讓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:

    “我家夫人派我給司空大人送去一碗解暑驅(qū)熱的青梅湯，我本來是放在膳房里，恰好有急事出了屋門，回來后那碗湯就不見了，后來就聽說大小姐的乳娘中了毒。然后不知怎么的，我家夫人就讓我趁丁夫人不在的時候，把桃花瓷碗偷出來藏好或者打碎扔掉，正好在這時就被丁夫人瞧見?！?/br>
    抽噎著說完，她還過來扯了扯卞笙的下擺，凄凄地哀求道:“卞夫人，是奴婢辦事不力連累了您，奴婢自知難逃和梅兒jiejie一樣的結(jié)局，那還不如先死在您的面前。”

    溯玉哭著說罷，好像重重地咽下了什么東西，頃刻便七竅流血，再看已是氣絕身亡。明晃晃的血液徑直流淌成血泊，滴滴答答地還在從鼻孔和嘴巴里往外流淌，卻死不瞑目，一雙睜得大大的眼睛驚恐地瞪著看她的人們。漆黑的瞳孔深不見底，蘊藏著無盡的深淵與黑暗。

    她的死狀極是凄慘，幾乎就發(fā)生在一瞬間內(nèi)。這樣一個幾秒前還活生生的人突然暴斃在面前，在旁邊看戲的杜夫人嚇得驚叫起來。

    “死人了！”

    她的侍女聞言慌忙扶住她，連聲安慰主子。

    所有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發(fā)生在阿笙的腳邊。溯玉的手還緊緊抓住她的腳踝，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松脫，但依然保持手掌蜷曲的形狀，阿笙的感官模糊發(fā)白成一片，感覺自己的小腿還留有她手指的溫度。

    一股強烈的惡心驟然如波浪般襲上她的內(nèi)心，五臟六腑。

    nongnong的血腥味充斥著她的鼻腔，讓她窒息地無法掙脫。

    泓雪見狀連忙過來問她:“你怎么樣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沒事?！彼Φ財[擺手，倏而一陣劇烈腹痛鋪天蓋地，近乎在扼住整個身體，瘋狂攪動與墜落。

    泓雪明顯地感覺到阿笙的身子不受自控地晃了晃，慢慢癱倒在她懷里。她的面色立刻驚慌，朝四周大喊:“救命啊救救她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