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楚又心疼地看了他一眼，見他手臂緊緊抱在一起，她擔心這樣睡會感冒，便想起身去拿毛毯，不料到蹲得太久，腳發(fā)麻，站起來就一個踉蹌，眼看就要后腦勺著地，沙發(fā)上睡著的男人卻忽然驀地睜開眼，一個躍起，眼疾手快地摟住她的腰，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，快速連貫得跟拍電影一般。

    被他半樓在懷里的宋楚回過神來，不由贊嘆，“老公，你身手真好，簡直比拍武俠片的還帥?！?/br>
    被夸獎的人未露出喜色，黑沉的眼底反而浮起擔憂，“腰有沒有事？”

    “沒事?！彼纬钭∷募绨?，借助他的力量站直腰，自吹自擂，“好歹我練過幾年芭蕾，柔韌性還是很好的?！?/br>
    江少卿松開扶住她的手，嘆口氣，“吃飯了嗎？”

    宋楚嗯了一聲，“在家里吃過了，你呢，吃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還沒吃?！苯偾錈o所謂的聳聳肩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吃飯？”宋楚嗔怨，“已經(jīng)睡不好了，現(xiàn)在連飯都不吃，你怎么都不會照顧自己？”

    江少卿淡淡地笑，轉(zhuǎn)移話題，“怎么忽然想到回家了？你不是最不*回去嗎？”

    被他一提醒，宋楚又想起那些煩人的事兒。小臉不禁耷拉下來，有氣無力地跟他講事情始末，“下午老四打電話說那人被查出有個血管瘤……”

    不用說，江少卿也知道宋楚嘴里的那人是宋一鳴，他安靜地聽著她講自己糾結(jié)的心態(tài)，理解地揉了揉她的頭發(fā)，“那你想去求高叔嗎？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?！泵鎸偾?，她褪去了原本執(zhí)拗的外表，將自己矛盾痛苦的一面展示給他，“老公，我真的很恨他，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她沒有說下去，江少卿卻明白地點頭。他將她的手包進掌心里，與她面對面站著，徐徐說道，“楚楚，不管他做過什么，可他畢竟是你父親，再多的仇恨都抵不過血緣親情。我知道你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，我也不想用道德的崗線來逼你去做不想做的事情，我只想告訴你，要聽聽自己心里怎么想的，生命易逝，不要等失去了才來后悔?！?/br>
    宋楚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，“讓我再想想吧，現(xiàn)在，我先陪你去吃飯?！?/br>
    **

    站在高時江辦公室的門口，宋楚忽然沒有勇氣去敲門。這幾天，她一直在思考江少卿的話“珍惜擁有，放下過去”，她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放下宋一鳴做的那些事，她也沒有那么崇高的道德標準，她會來找高時江，只是單純地不想讓爺爺奶奶傷心。

    捏緊包帶，宋楚深吸口氣，叩響門。

    “進來。”老沉的聲音透過門板傳出。

    宋楚擰開門進去，一眼就看到俯首案頭的高時江，她站在門口，低低地叫了聲，“高叔叔?！?/br>
    高時江聞言，抬起頭，立即喜笑顏開，“楚楚，怎么是你？”

    “我找您有點事兒?！彼筛傻匦Γ皼]打擾到您吧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，我今天剛好休息?！备邥r江起身去邊上倒了一杯水，放在桌上，一回頭看她還站在原地，便笑道，“站著干嘛？快過來坐?！?/br>
    宋楚依言走過去，坐下來，端起杯子喝了口水，釋放緊張的情緒，正思量著怎么開口，高時江就遞過來一個臺階。

    “你今天找我有事吧？”

    宋楚見他開門見山，自己也不轉(zhuǎn)彎抹角。轉(zhuǎn)身從隨身帶的袋子里拿出幾張片子和報告遞到高時江面前，“高叔，您給看看。”

    高時江詫異地接過來，對著光一邊看，一邊說，“左腦血管處有個腫瘤，而且靠近動脈?！?/br>
    他將片子移開些，問：“誰的？”

    宋楚咬著牙，半晌才說，“我爸。”

    “宋一鳴？”

    宋楚點頭。

    高時江皺起眉頭，又拿起另外幾張片子，反復研究了半天，才說，“還沒做進一步檢查？”

    宋楚繼續(xù)點頭，“我們還沒告訴他?！?/br>
    高時江將片子放下，神情嚴肅，“盡快安排他來醫(yī)院做檢查，確定治療方案?！?/br>
    “高叔，老四說您是這塊最權(quán)威的，我想請您……”

    “請我接手他？”高時江幫她續(xù)上話。

    聽出他的反問語氣，宋楚也知道這強人所難，于是趕緊搖頭，“高叔，我知道您跟他……如果您不愿意……”

    “楚楚?！备邥r江打斷她的話，認真而又肅穆地說，“我的確很恨他，可我是個醫(yī)生，醫(yī)生不該選擇病人?！?/br>
    “如果你今天不來找我，那他的死活跟我無關(guān)，可你今天來找我了，那他就是我的病人，醫(yī)生的職責就是挽救生命，減少痛苦?！?/br>
    聽高時江一番話，宋楚頓覺自己太小家子氣，連忙道歉，“高叔，對不起，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傻孩子?！备邥r江身子往后靠向座椅，忽而笑道，“還真是命運弄人，我沒膽給你mama做手術(shù)，卻先后給你和宋一鳴開刀?！?/br>
    “沒膽？”宋楚疑惑不解的望著他，“我mama不是妊娠高血壓嗎？為什么要做手術(shù)？”

    高時江沒有回到她的問題，只反復揉著自己的太陽xue，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憶，仿佛過了一個世紀，他才緩緩說，“妊娠高血壓最大的威脅就是子癲。當年你mama在孕中期被診斷為妊娠高血壓，這個病對孩子沒有任何影響，但對母體卻是致命的傷害，最好的治療方式就是終止懷孕。可小菁死活不同意引產(chǎn)，堅持要把你生下來。孕后期，她開始出現(xiàn)子癲，這已經(jīng)是非常嚴重的信號，可我卻答應(yīng)為她保住孩子，一直用藥物控制子癲發(fā)作的頻率，企圖等你足月就做剖腹產(chǎn)，可你mama沒等到……”他停了停，繼續(xù)說，“你28周時，她子癲急速惡化，我們不等足月就把你剖出來，想給她做急救，可我拿著手術(shù)刀，卻不敢打開她的頭蓋骨，最后，眼睜睜看著她死在我面前?！?/br>
    宋楚一直知道母親是為了生自己葬送性命，但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詳盡地告訴她那段經(jīng)歷，她難過得捂住嘴，想問高時江為什么不做急救，卻哽咽得說不出話來。

    高時江似乎了解她的疑問，痛苦地仰起臉，解釋，“當時她的顱內(nèi)壓劇增，血管爆裂，搶救已無意義。而且一旦打開頭骨，就沒有機會再合上，小菁是個愛美的人，我不想她走得那樣難堪。”

    宋楚慚愧地望著高時江，為自己剛才的質(zhì)疑和責備汗顏。她怎么能懷疑他因為膽怯不敢做手術(shù)，要知道對于母親的死，他一定是這世上最難過的人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從醫(yī)院出來，宋楚便給宋博彥打電話，“老四，高叔叔已經(jīng)答應(yīng)了，你盡快告訴他吧?！?/br>
    “他答應(yīng)了？”宋博彥驚訝，“你怎么勸動他的？”高時江在業(yè)內(nèi)是出了名的牛脾氣，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，他真的很想知道宋楚怎么勸服他接下二叔這個仇人。

    “我沒有勸他，是他自己說，醫(yī)生不能選擇病人?！彼纬缡钦f。

    電話那頭靜默了一瞬，片刻后她聽到他說，“高叔不愧是名醫(yī)?！?/br>
    掛掉電話，宋楚又給江少卿打電話，告知他事情的發(fā)展，然后約定一起吃飯。

    “要不我直接到你公司吧，免得你跑來跑去?！彼纬浪罱荚谮s項目，便貼心提議。

    “好啊，那你到公司樓下給我打電話?！?/br>
    因為不是上下班高峰，從醫(yī)院到他的寫字樓，一路無堵。到了樓下，宋楚看時間還早，本想坐在車上等，可轉(zhuǎn)念一想自己還沒參觀過他的公司呢，于是把車停好，拎起包走進寫字樓。

    在樓下指示牌找到江少卿公司所在的樓層，她乘電梯上去，電梯到了17樓，一出來就看到他公司的名字——天揚，蒼勁有力的書法體，一看就是江少卿親筆。

    想起當年他手把手叫她寫字的情景，宋楚莞爾一笑，走至前臺。前臺是個染栗色頭發(fā)的小姑娘，見到她，露出職業(yè)微笑，“小姐，請問您有什么事？”

    “我找江少卿?！彼纬Φ?。

    聽到她要找老總，前臺從辦公桌上抽出一個文件夾，公事公辦地問，“請問您有預約嗎，預約的幾點？”

    宋楚一愣，如實回答，“沒有?！?/br>
    “對不起，我們江總今天的行程滿了，您要不再約個時間？”小姑娘合上文件夾，施以歉意的笑。

    宋楚失笑，這啥世道，跟自己老公見面還要預約。從兜里掏出電話，正準備打給江少卿揶揄一番，忽然一抹艷紅如導彈般嗖地飛到自己身邊，讓她心下一驚，定神看時才發(fā)現(xiàn)那紅色導彈是名靚麗的女子。

    “重磅消息、重磅消息?！蹦羌t衣女子雖然壓低了聲音，但仍藏不住興奮。

    前臺礙于宋楚在場，不敢太過興奮，只淡淡地問，“瞧把你激動得，到底什么重磅？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嗎？”紅衣女子輕聲卻又激動地說，“剛才我在茶水間無意聽到，裴總監(jiān)向江總表白了?！?/br>
    第 40 章

    這消息果然夠重磅，前臺栗色頭發(fā)的女孩兒聞言立即忘乎所以,身子一傾,拽住紅衣女子的胳膊，連語音都隱隱發(fā)纏,“真的假的？裴總監(jiān)表白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親耳聽到的,還能有假？”像是為了應(yīng)證真實性,紅衣女子趕緊補充細節(jié)，“公共區(qū)的咖啡壺不是壞了嗎？我想反正設(shè)計組在討論方案,便想去那邊倒點,誰知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裴總監(jiān)對江總說,‘我的心意你應(yīng)該明白’……”

    女孩繪聲繪色描述著,細致得連八卦中心人物的表情、動作、反應(yīng)都沒錯過。前臺女子也很配合,不時發(fā)出“啊，呀，真的嗎”等感慨，兩人聚精會神得儼然把她這個外人當做空氣。

    拜紅衣女子良好的口才所賜，一會兒功夫，宋楚非但知道了裴總監(jiān)表白的細節(jié)，還聽了一耳朵有關(guān)裴總?cè)绾伟凳久魇炯敖倢λ绾侮P(guān)心、照顧的“緋聞”。

    盡管兩人自始至終都沒提過江總是誰，但宋楚用腳趾頭都能猜到，能讓總監(jiān)表白的，還姓江的，除了江少卿還會有誰？

    兩人旁若無人地八卦了很久，前臺女生終于問出最關(guān)鍵的問題，“那江總什么反應(yīng)，答應(yīng)了嗎？”

    宋楚立即扭頭看向紅衣女子，殷切等待答案，可惜后者只無奈地聳聳肩，語帶沮喪，“我沒聽到?！?/br>
    “啊，沒聽到?！鼻芭_女子不置信，“你不是在偷聽嗎？這么重要的一句你竟然沒聽到。”

    紅衣女子用手撥了撥額前流海，抱怨道，“還不是都怪張莉，大老遠看見我就開叫，我哪里還敢再聽，趕緊找了借口進去，倒了水就出來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哎！”前臺女子和宋楚不約而同發(fā)出遺憾的嘆息。

    兩個八卦了半天的女人這才注意到還有外人在場，頓覺尷尬。紅衣女子隨便找了個借口遁走，前臺女生也裝模做樣拿起登記薄看了一眼，再抬起頭重復：“對不起，小姐，我們總經(jīng)理預約滿了，您改天再來吧?！?/br>
    宋楚莞爾一笑，指了指接待桌上的座機，“你能不能打個電話給江總，就說楚楚找他?！?/br>
    前臺的姑娘皺了皺眉頭，從上到下把宋楚打量一遍，心里揣度著宋楚的身份，能直呼小名的必然是熟悉的人，可若真熟悉，哪需要通過她來聯(lián)系江總呢？正思量著要不要打電話通傳，辦公區(qū)的玻璃門再次被拉開，一群人從里面走出來，剛才還冷清的大堂立即熱鬧起來。

    聽到前臺甜甜地叫“裴總監(jiān)?！彼纬ⅠR轉(zhuǎn)過身子，試圖在這群人中辨別出那個是緋聞女主角，只是沒想到這一側(cè)身自己竟成了八卦中心。

    “江太太！”一聲吃驚的男音突地響起。

    三個字震呆了一群人。

    宋楚循著聲音望去，一張戴著黑框眼鏡的男性面孔跌入視線。在記憶庫里搜尋了一圈，終于想起在她摔傷腰休養(yǎng)時，這男人給江少卿送過兩次文件，難怪她覺得眼熟。

    掛起甜美的笑容，宋楚朝男子微微頷首，語調(diào)輕柔地問，“你們下班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是的，我們正準備出去吃飯?！蹦凶訜崆榈卣f，“你是等江總吧，他還在跟財務(wù)部開會，要不我?guī)氵M去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，我就在這里等他?！彼纬B忙推辭。

    男子以為她是怕麻煩到自己，忙不迭說，“沒關(guān)系，江總可能還要很晚，我?guī)闳フ宜??！?/br>
    宋楚還想婉拒，可男子已興沖沖地走到前面，她要是再推，倒顯得矯情。算了，別浪費人家的熱情。

    “那就謝謝了?！彼郎\淺地笑，然后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下，挺直腰板，優(yōu)雅大方地走進辦公區(qū)。

    玻璃門關(guān)上的剎那，宋楚清晰聽見了外面轟然響起的議論，不用猜，她一定是他們熱議的對象。余光瞄向自己投射在玻璃門上的身影，她暗自慶幸早上出門時挑了大衣，沒穿臃腫的羽絨服。

    “對了，你是不是去過我們家?！彼纬鲃诱以掝}。

    “你還記得我呀，幾個月前，我給江總送過設(shè)計稿，那時你坐輪椅，我以為……”男子摸了摸后腦勺，不好意思地說，“我還以為你腿腳不方便。”想當初，他可是為江總惋惜了好久，也猜想江總之所以隱婚，八成是攤上個癱瘓的太太，不好提。

    “我那時摔傷了腰?！彼纬忉尩?，又笑盈盈地問，“我叫宋楚，那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    “我叫陳若愚，設(shè)計部的，剛到公司兩年，江總是我偶像，他設(shè)計的作品……”

    宋楚聽著男生滔滔不絕地傾訴對江少卿的仰慕，七拐八拐，又爬了兩層樓梯，不知不覺就見到了釘著總經(jīng)理門牌的辦公室。

    陳若愚轉(zhuǎn)過身子，對她說，“你等一下，我叫張莉來開門?！闭f完，他走向總經(jīng)理室的隔壁，敲了敲門，“張莉，江總開會結(jié)束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還沒有，你有什么事？”被稱為張莉的女生站起來，探頭看了眼陳若愚背后的宋楚，不解地問，“這位是？”

    “江總夫人?！蹦凶铀暬卮稹?/br>
    看到張莉同樣吃驚的表情，陳若愚露出驕傲的笑容，“你開下門，讓她進去等?！?/br>
    “這……”張莉為難地看向宋楚，暗暗思量，自己跟江總那么多年，別說老婆，連個女伴都從未出現(xiàn)過，怎么突然就冒出個“夫人”來？再說這陳若愚只是設(shè)計部剛進來的新人，沒理由他認識江太太，自己這個元老不認識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