封朔聽到他的辯詞，目光果然又冷了幾分：“聽聞你被貶西州時還曾在刑部任職，刑部便是這般辦案的？”

    豆大的汗珠從陸臨遠(yuǎn)額角滑落，他沒法眼睜睜看著姜言惜真被封朔處刑，一急喉嚨里又竄上一股癢意，他邊咳邊道：“王爺，聽聞皇上十分看重她，您且留她一命。此事的確是臨遠(yuǎn)愧對王爺，臨遠(yuǎn)愿為王爺肝腦涂地，以報王爺栽培之恩，望王爺再給臨遠(yuǎn)一次機(jī)會！”

    比起被當(dāng)做突厥同黨，姜言惜成為人質(zhì)或許更好些。

    封朔還未開口，邢堯突然行色匆匆從外邊進(jìn)來，附耳同封朔說了什么，封朔神色微微一變，沒再繼續(xù)審陸臨遠(yuǎn)，起身離開了大牢。

    陸臨遠(yuǎn)隱約聽見外邊的牢房過道里傳來邢堯刻意壓低了的聲音，似乎在說楚家什么的。

    封朔突然離開，跟楚家有關(guān)么？

    楚昌平的確是個有能力的，一想到楚家已經(jīng)舉家遷至西州，而他還得躲躲藏藏，京城也是靠著陸老爺子在儒生中的威望才沒人敢動陸家，陸臨遠(yuǎn)就心急如焚。

    他發(fā)了燒，頭痛欲裂，努力從上一世的記憶中找尋這個時間段關(guān)于楚家的的信息。

    上一世，楚昌平也來西州給姜言意收尸了，只不過那時死的的確是姜言意。

    最后楚家所有人鋃鐺入獄，只有楚昌平一人在大長公主的幫助下幸免于難。楚昌平獨子被活捉，楚昌平帶著舊部前去救人，正趕上皇帝親自出宮找姜言惜，兩撥人馬碰上了，楚昌平和他獨子都死于亂箭之下。

    陸臨遠(yuǎn)覺得自己一定是燒得神志不清了，楚昌平遇難，他想的竟是姜言意姐弟今后在西州的日子只怕也不好過了。

    牢房外，封朔聽完邢堯匯報完澹州傳來的急報，面上一片陰霾：“澹州駐軍不到五千，從何處調(diào)來的三萬大軍？”

    剛趕過來的池青也是焦頭爛額：“據(jù)探子來報，領(lǐng)兵的雖是太后的外甥高元駒，但隨行的還有一千禁軍，只怕真正領(lǐng)軍的是龍椅上那位，調(diào)動的應(yīng)當(dāng)也是高家的屯兵。楚將軍率三千精騎不敢與之正面強(qiáng)攻，加上如今民間對楚家罵聲一片，楚將軍等人進(jìn)退維谷，朝廷那邊又一直圍剿，只得躲到了山上?！?/br>
    封朔只略微沉思了片刻，便道：“放消息出去，說姜家庶女在我們手中，且看皇帝那邊作何反應(yīng)。另派人前去接應(yīng)楚昌平，以備萬全?！?/br>
    皇帝為了姜言惜作為的那些瘋舉封朔也略有耳聞，甚至姜言惜前腳抵達(dá)西州，皇帝后腳就暗中帶兵北上，封朔覺得這其中或許也脫不了干系。

    若是皇帝當(dāng)真重視姜言惜，到時候以姜言惜為質(zhì)，能換回楚昌平獨子自是再好不過。

    楚昌平獨子楚承茂曾是狀元郎，后來棄文從武，只是那幾年慕玄青風(fēng)頭太盛，京中兒郎與之相比都黯然失色，楚承茂又剛?cè)胲姞I，哪怕小有所成，名氣也被慕玄青蓋了過去。

    封朔抬腳往外走，池青跟在他后邊道：“還有一事需要向您請示?；实鄣谋R就盤踞在澹州，您舉事的消息一散出去，皇帝帶兵截下渝州易如反掌，沒了糧道，西州這邊的幾十萬將士餓都能餓死。依屬下之見，眼下得先派人前去渝州游說興安侯，能成自是再好不過，若不能成，也得另尋法子，收購至少能管三個月的糧草?！?/br>
    封朔道：“就按你說的去辦?！?/br>
    池青苦哈哈問：“派誰前去渝州？”

    封朔腳步一頓，思索片刻后道：“陸臨遠(yuǎn)?！?/br>
    池青眸中閃過些許困惑，然而下一刻狐貍眼里瞬間放出亮光，便拱手道：“王爺高明?！?/br>
    陸家跟興安侯是世交，陸臨遠(yuǎn)去游說興安侯，再合適不過。

    看在陸大學(xué)士的面子上，興安侯便是再狠的心腸，也不能直接砍了老友兒子的頭顱。

    而且這步棋，還能試探出陸臨遠(yuǎn)的忠誠與否。

    先前封朔尚還覺得陸臨遠(yuǎn)可用，怎知他轉(zhuǎn)頭就欺上瞞下，如今不管陸臨遠(yuǎn)這么表忠，封朔都不敢全信了，正好可以借此機(jī)會試試他。

    封朔沒有理會池青拍的馬屁，他吩咐邢堯：“楚昌平的事，口風(fēng)緊些，別傳出去了，姜家庶女嚴(yán)加看管，切不可讓她尋短見或是逃了?！?/br>
    邢堯抱拳應(yīng)是。他何嘗不知，封朔不讓走漏風(fēng)聲，約莫是怕姜言意得知楚昌平遇險，心中擔(dān)憂。

    一旦決定反了朝廷，封朔跟幕僚們還有商議不完的事，為了防止突厥，西州以北的城墻每年都會加固，但南邊的城防就太過薄弱了，糧草的事情有眉目了，還得著手布防。

    姜言意回古董羹店看了一圈，發(fā)現(xiàn)就算自己不在店中，生意也差不了，她心中總算欣慰了一點，不用一直守著小店，她才能空出時間去做更多其他的事。

    邴紹說面坊那邊的鍋灶都可以用了，本著面坊早開張早賺錢的想法，姜言意下午就跟邴紹一塊去了面坊。

    面坊有資歷的老師傅一共有五個，兩個擅盤面，三個是繞面的好手。

    所謂盤面，是把發(fā)酵好的面團(tuán)遛條盤進(jìn)一口專用餳面的大缸里，等面發(fā)酵好了，再捻成拇指粗的細(xì)條飛快繞上兩根木桿子，這一步就是繞面，繞好的面還需要二次發(fā)酵。

    二次發(fā)酵成功的面拿去通風(fēng)處晾曬，一根木桿子搭在高架上，把須面掛起來，另一根木桿子則用適當(dāng)?shù)牧Χ韧现毭嫱吕?，拉到底了，那拇指粗的?xì)條也就變成了粗細(xì)一致的掛面，曬干后可以保存很久。

    這些做了幾十年須面的老手做事不需要姜言意多嘴，每一步的工序都是刻在了骨子里的。

    第一天做事，其他伙計興致也高，想在姜言意跟前展露一番拳腳，個個都很賣力。

    這些人中，最短的入行也有個五六年了，不知姜言意打灶放大鍋，又訂做了簸箕大的蒸籠是用來干嘛的，但姜言意讓他們把放蒸籠的鍋生火，他們也沒敢提出異議，一切照做了。

    姜言意瞧見掛出來的面條已經(jīng)變成細(xì)絲了，便讓伙計取下來，放進(jìn)蒸籠里蒸熟后，繼續(xù)像做掛面一樣，用木桿子繞上蒸好的面條，再放到打好的土窯里烘干。

    這土窯是專做烤全羊的那類土窯，姜言意打造時特意讓泥瓦師傅往大了做的，一次性能掛近十根木桿子進(jìn)去，封住窯口，底下再用炭火烘上幾個時辰，面條里的水分就全干了。

    這做法雖比不上后世的工業(yè)制造，但已經(jīng)是在當(dāng)下生產(chǎn)條件下最為快捷簡便的法子。

    烘干水分的方便面取出來，用鍘刀切成面塊。

    因為繞蒸好的面條時疏密不一，切出來的面塊也是各有各的丑法，受限于當(dāng)下技術(shù)，姜言意只能讓伙計們把切好的面塊挑選一下，密些的面塊到時候賣兩文錢一塊，稀疏些的則一文錢一塊。

    伙計們對做出的方便面很是驚奇，哪怕眼下沒有調(diào)料醬，他們也直接燒了滾水，只放鹽泡了一塊面餅子。

    無油炸的泡面吃起來口味本就寡淡些，加上沒有特質(zhì)調(diào)料醬，這碗只有咸味的泡面實在是稱不上好吃，可伙計們還是興奮不已。在今天之前，他們從未想過把面先蒸熟再烘干，就可以變成泡水即食的食物。

    意識到這將是個賺大錢的路子，伙計們都不用姜言意激勵，自己就樂意加班加點趕制面餅。

    當(dāng)天下午做好的那些面餅，姜言意帶回古董羹店賣，因為是直接擺在門口賣的，幾乎是被一搶而空。

    得知現(xiàn)在方便面能供應(yīng)得上了，還有不少人來提前下單，姜言意預(yù)訂的單子都寫了好幾頁。

    第89章 誰家的雞？

    面坊正式開業(yè)這天, 姜言意還是做了一波宣傳，她的古董羹店開業(yè)那會兒，資金薄弱, 只能請個賣糖葫蘆的走街串巷吆喝宣傳一下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靠著古董羹店里穩(wěn)定的收入, 也請得起一支舞獅隊了，“田記”面坊正式更名為“姜記”。

    難得不是個下雪天, 今日面坊這邊用門庭若市來形容也不為過。

    面坊門前貼了老秀才幫忙寫的紅紙對聯(lián)，在舞獅的鑼鼓聲中, 邴紹拿了一根點燃的香遞給姜言意：“東家, 這鞭炮您來點?！?/br>
    姜言意還在孝期, 哪怕是這樣的日子, 也穿得素凈，上身是一件櫻草色的對襟穿花襖, 領(lǐng)口處鑲了雪白的兔毛，襯得她臉上膚色愈顯白皙，原本過分艷麗的容貌, 也多了幾分嬌俏。

    姜言意笑著接過，一手捂著耳朵, 一手用香去點燃了掛在高竹上的大紅鞭炮, 在“噼里啪啦”的爆竹聲中, 圍觀的百姓都拍手喝彩。

    姜言意把香遞給邴紹, 笑著對面坊門前的百姓道：“今日姜記面坊正式開業(yè), 多謝各位前來捧場, 今兒的面餅子, 買五送一！”

    這話又引得一片叫好聲。

    “姜掌柜，多的就甭說了，大伙兒都等著排隊買呢！”人群中有人大聲道。

    姜言意笑著說好。

    買五送一的禮包都是用油紙?zhí)崆鞍玫? 紙面上還拓印了一朵墨色姜花，上面偌大兩字“姜記”，旁邊還印了個姜言意店里專用的小印章。

    里面的面餅是五塊兩文的搭一塊一文的。

    這新穎漂亮的包裝袋讓不少人都覺得新奇，十文錢買一大包面就能管兩天的飯，再尋常的人家，家里也不缺這點錢，一聽還要送一塊面餅子，銅板給得更爽快了。

    有顧客只想買點回去嘗嘗鮮，只單買一塊或兩塊面餅子，姜言意也讓人用油紙包好，笑呵呵遞給人家，在服務(wù)態(tài)度上是絕對挑不出錯來的。

    買方便面的人多，調(diào)料醬又能泡面又能炒菜，自然也遭到了哄搶。不過因為是用大油熬制的，成本價擺在那里，這調(diào)料醬想便宜也便宜不了多少，姜言意定的價是十五文一罐，刨去物料成本和人工成本，賣一罐的的利潤差不多是八文。

    楚淑寶聽說姜言意的面坊開張，特意過來幫忙，她幫著姜言意收錢，經(jīng)手的雖然都是銅板，可楚淑寶還是樂得嘴都合不攏。

    等得閑時，她便滿臉笑容對姜言意道：“原來這就是自己賺錢當(dāng)掌柜的感覺?！?/br>
    姜言意站了半天，腰都酸了，笑著問楚淑寶：“累吧？”

    楚淑寶點頭又搖頭：“是不太輕松，可一想到這是自己辛苦賺的錢，心底高興，又不覺得有多累了?！?/br>
    說到賺錢上，她兩條眉毛都飛了起來：“對了，我把我所有私房錢都拿去買胭脂了，當(dāng)下最時興的款式我都備了一份，不愁西州城的姑娘們不買賬?！?/br>
    姜言意道：“那一會兒忙完了去我店里，咱們商量一下柜臺怎么陳列?！?/br>
    楚淑寶就等她這句話，頓時樂得見牙不見眼。

    忙過了最熱鬧的那一陣，買方便面的人就不怎么多了，好在姜言意還有二手準(zhǔn)備。

    她拿出面餅和調(diào)料醬，當(dāng)街泡了一碗方便面，一邊吆喝著熱水一泡即可食用，一邊現(xiàn)場示范，路上的行人原本不太知曉方便面的，一聽這神奇的吃法，聞著那勾人的香味，不免也好奇了幾分，圍上來探頭探腦地觀望。

    一有了看熱鬧的人群，后面路過的行人也會不自覺地駐足觀望，飄散在空氣里的香味勾起了他們肚子里的饞蟲，兜里的銀錢也就留不住了。

    讓姜言意有些意外的是，田記少東家也來給她捧了個場，賭坊兒子的死因查明后，田記少東家就被府衙放了出來。

    看著面坊開業(yè)這般熱鬧，他沖姜言意拱了拱手，不免有幾分唏噓：“恭喜姜掌柜賀喜姜掌柜，面坊到了姜掌柜手里，當(dāng)真是起死回生了，我少時，家中最鼎盛時也莫過于此，可惜祖宗基業(yè)終究是敗在了我手上?！?/br>
    他臉上先前被賭坊兒子帶人打的傷還沒完全好，眼角下顎都有淡淡的淤青，哪怕穿了體面的衣裳，但還是顯出幾分潦倒之態(tài)。

    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，田記少東家內(nèi)疚一笑：“瞧我這嘴，今兒您開業(yè)大吉的日子，我瞎說些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姜言意說了句不妨事，田記少東家又說了兩句吉利話，買了五塊面餅便走，這個插曲也就這么過去了。

    面坊開業(yè)第一天上午的收入就很可觀，姜言意跟楚淑寶數(shù)滿竹簍的銅板時，險些數(shù)得老眼昏花，每數(shù)出一千文就用繩子串成一貫，上午一共賺了八貫三百多文。

    楚淑寶掂了掂沉甸甸的錢吊子，感慨道：“瞧著買面的人挺多，可細(xì)分下去頂了天每人也就十幾文的收入。我覺著還是賣胭脂賺錢，京城百香閣的胭脂，品質(zhì)好的一小盒就能賣十幾兩銀子呢！”

    姜言意道：“用得起胭脂的姑娘就那么些，用得起上品胭脂的更少，但這面是人人都吃得起的。”

    如果以后國泰民安，百姓生活富足，用得起胭脂的人家更多了，那的確會是很大一個市場。但現(xiàn)在和多人還在為了溫飽發(fā)愁，銀錢有限的情況，自然是先顧及溫飽。面坊今日上午賺的這些銅板，大半分都是西市這邊的百姓買的，若是全城的百姓都吃泡面，生意會更可觀。

    而且吃的東西，這頓吃了下頓就沒了，這是每日必須得買的東西，不像衣裳首飾之類的，買一次可以用很久。

    楚淑寶似懂非懂點了頭。

    面坊的伙計吃飯都是下工后自己煮，今日姜言意在這里，就準(zhǔn)備幫他們做飯，權(quán)當(dāng)是慶祝面坊開業(yè)。

    她進(jìn)了做飯用的小廚房才發(fā)現(xiàn)菜品不多，調(diào)料也沒她古董羹店里齊全。

    負(fù)責(zé)做飯的伙計還沒見過會幫下人做飯的東家，在姜言意進(jìn)了廚房后拘謹(jǐn)?shù)檬帜_都不知道往哪里放，拘束道：“東家，咱們都是些粗人，隨便做些吃的就成了，大伙兒早上還說，燒水泡個面吃，那個味道好！”

    姜言意沒料到古人也沒能逃脫方便面的魅力。她年少無知第一次吃泡面，甚至覺得那是人間美味。后來有段時間經(jīng)常吃，以至于聞著味就覺得膩。但很長一段時間不吃吧，又饞得慌。

    姜言意看著廚房的食材，想了想道：“那不如做冒菜吧?！?/br>
    冒菜作為一道川菜，在做法上跟火鍋出入不大，甚至也被成為“一個人的火鍋”。

    伙計沒聽說過“冒菜”，不過只當(dāng)是自己見識短，沒有提出疑問。

    姜言意見廚房有現(xiàn)成的土豆和蓮藕，便讓伙計出去再買些rou和其他菜回來。

    姜言意在處理食材時，楚淑寶自告奮勇給她打下手。

    楚淑寶對做菜沒什么興趣，但就喜歡和姜言意聊些跟胭脂妝容有關(guān)的話題。大宣朝以瘦弱為美，愈是弱柳扶風(fēng)，愈惹人憐愛，因此大多女子無論在形態(tài)還是妝容上都會凸顯一股羸弱感。

    而她和姜言意五官都是偏明艷的，加上身量修長，除非刻意去打扮，不然怎么都跟羸弱不沾邊。

    楚淑寶給姜言意講自己在京城的遭遇：“你是不知道，京城的姑娘們，吃飯只端這么小個碗……”

    她用手比劃了一下給姜言意看，一臉無語道：“我覺著我喝茶用的小茶碗都比她們吃飯的碗大，而且碗里的飯只能盛一半，在家里還好，若是參加宴會，添飯還會被人笑話。我赴宴從來不敢多吃，都是回家了再填肚子，因為這個，沒少被我母親數(shù)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