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筆趣閣 - 歷史小說 - 邊關小廚娘在線閱讀 - 第84節(jié)

第84節(jié)

    姜言意從他這話里聽出些許不妙來。

    等到了新宅,她一進院子就正好碰見從前廳出來的楚昌平,比起去京城前,楚昌平似乎清減了不少,兩頰都瘦得有些凹陷下去了,兩鬢有了明顯的白發(fā)。

    “舅舅?!苯砸鈫舅?/br>
    “哎?!背綉寺暎值溃骸澳阃庾婺负痛缶怂麄兌荚诶锩?,進去看看他們吧?!?/br>
    姜言意心中不妙的感覺越來越重,問:“舅舅,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楚昌平搖搖頭,卻沒忍住紅了眼眶,他說:“你娘,沒了。”

    姜言意大腦有一瞬間空白,好一會兒才緩過來。

    她有原身的記憶,但還沒來得及跟姜夫人建立起感情羈絆。

    論悲傷,她跟姜夫人還面都沒見過,談不上有多悲傷??尚目谶€是悶得慌,這是屬于這具身體聽到至親離世本能的反應。

    她問:“怎么沒的?”

    楚昌平抬眼望了望天,深吸一口氣道:“出城時遇上了姜敬安,他要帶走言歸,不知怎的驚動了禁軍,禁軍要捉拿他,你娘為了回去救言歸,死在了禁軍箭下?!?/br>
    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掌拍了拍她的肩,“想哭就在這里哭吧,進屋后就別哭了,這一路你外祖母眼淚就沒停過,昏厥了好幾次,她年紀大了,傷心不得了?!?/br>
    姜言意點點頭,楚昌平離去后,她一個人在屋外站了一會兒,才抬腳進屋。

    她腳步聲輕,進去又剛好站在玄關處,屋子里一時間竟沒人發(fā)現(xiàn)她。

    楚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,身后墊著好幾個軟枕,一個中年美婦人正在伺候她用藥,周圍還圍坐著好幾個年輕姑娘。

    姜言意認得那婦人就是楚大爺?shù)陌l(fā)妻劉氏,旁邊的三個姑娘,面相跟劉氏肖似的兩個便是大房的姑娘,瞧著年紀小些的那個是二房的。

    “母親,您再喝一口吧,不吃東西怎么成?”劉氏溫聲勸慰。

    楚老夫人扭過臉,眼角又滑下淚來:“我吃不下,我跟我那可憐的萍兒一道去了算了?!?/br>
    坐在一旁的楚大爺一聽她這樣說,不免動怒:“母親,您可別提她了!從小到大,她給家里惹的禍端還不夠嗎?要不是您和三弟一直慣著她,她至于為人母了還行事沒個分寸?教出的兒女也是一個比一個能闖禍!咱們舉家灰頭土臉遷到西州這來!是拜誰所賜您別忘了!出城時她瘋瘋癲癲的,這一大家子人也險些在那里送命!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逆子!”楚老夫人氣得心窩子疼。

    楚大爺發(fā)作完就怒氣沖沖往外走,在玄關處撞見姜言意,腳步頓了頓,一句話沒說,越過她便出去了。

    也是這時,屋子的人才發(fā)現(xiàn)姜言意站在那里。

    劉氏正幫楚老夫人順心口,瞧見姜言意,神色有些尷尬,但很快就笑開:“阿意來了,你別聽你大舅胡說,他平日里就是個渾人?!?/br>
    楚老夫人一聽姜言意在,忙抬眼往這邊看來,看見姜言意時,瞬間又哭成了個淚人:“阿意,快到外祖母這里來。”

    姜言意上前,楚老夫人抱著她狠狠哭了一場,“你娘命苦啊,她心心念念盼著來見你,結果還是沒見著……”

    劉氏也用帕子沾了沾眼角,勸道:“母親,快別哭了,您哭了一路,再哭下去眼睛得壞了。”

    姜言意不知如何安慰楚老夫人,但這一刻被楚老夫人的情緒所感染,她是真的覺得心里難過,眼眶漸漸有些濕潤:“外祖母。”

    她一哭,楚老夫人反倒慌了:“阿意不哭,阿意還有外祖母,今后誰要是敢欺負你們姐弟兩,除非是外祖母兩腳一蹬也隨你母親去了。”

    一旁的劉氏聽楚老夫人這般說,眼中閃過一抹不快。

    她見楚老夫人沒再落淚,便把手上的羹湯遞給姜言意:“母親不肯吃東西,你好生勸她吃些吧?!?/br>
    姜言意點頭:“我省得。”

    劉氏知道楚老夫人必然想跟姜言意單獨說話,她道:“母親,兒媳就先下去了,有什么事,您差人叫我一聲?!?/br>
    楚老夫人似乎還在氣頭上,沒有搭理她。

    劉氏神色一僵,她走后,她的兩個女兒和楚二爺?shù)莫毰螌毐阋哺鋈ィ徊贿^楚嘉寶似乎對姜言意敵意頗大,走前還恨恨瞪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姜言意察覺到了,但沒做聲。

    等房間里只剩祖孫二人,楚老夫人又忍不住淚水漣漣:“姜敬安他就不是個東西!他若不攔著,你母親緣何到不了西州?”

    “我悔啊,當年怎么就眼瞎,給萍兒挑中了這么個狼心狗肺的,苦了她一輩子!”

    “外祖母,莫要再想這些了,母親也不愿看您難過的。”姜言意深吸一口氣掩下心中那陣澀意,舀了一勺湯喂給楚老夫人:“您一直不吃東西怎么行,我和言歸都還指望著您長命百歲?!?/br>
    楚老夫人用絹帕掩了掩眼角拭淚:“吃,怎么不吃,我還得替她好好看著你們姐弟二人。我是想起萍丫頭這心口就跟刀子在割一樣……”

    姜言意連哄帶騙,可算是讓楚老夫人喝下了那碗羹湯,老人家一路舟車勞頓,早就疲乏不堪了,但還是拉著姜言意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,姜言意哄老人家睡著了才離開。

    走出院子時,她輕輕嘆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,人間大悲莫過于此。

    路過原本給姜夫人準備的院子時,瞧見里面空蕩蕩的,姜言意心中澀意更重。

    想起那個還未正式見面的弟弟,她去了隔壁院子。

    姜言歸腿不能下地,他坐在床上,兩眼空空望著前方,膚色是一種病弱的蒼白,精致的眉眼間死氣沉沉。

    屋子里伺候的是從京城楚家跟過來的護衛(wèi),這一路上約莫是一直伺候姜言歸的,如今已經(jīng)摸清了他的脾性,端茶倒水時發(fā)出的聲音都極其微小。

    姜言意進門時,護衛(wèi)喚了聲“表小姐”,就躬身退下了。

    姜言意在床前的繡墩上坐下,看著躺在床上那個心如死灰的少年,心中頗不是滋味:“言歸?!?/br>
    姜言歸眼珠這才動了動,他看過來,雙目黑漆漆的,卻半分神采沒有:“阿姐。”

    姜言意握住了他的手:“我在?!?/br>
    “我們沒有娘了。”

    說這話的時候,他眼角滑落一道水痕,又快又急。

    姜言意俯身抱住了這個半大少年:“別哭,娘一直都在的,她在天上?!?/br>
    姜言歸一雙漆黑卻無神的眼睛里不斷滑落水澤:“該死的人是我,我一個廢人,什么都做不了……該死的明明是我啊……”

    逼近的禁軍,鋪天蓋地的箭雨,那具中箭倒地的冰冷尸體,震天的殺吼,逐漸合上的城門……那天的一切都變成了無數(shù)個晚上折磨他的噩夢。

    姜言歸痛苦閉上眼,渾身止不住地顫抖。

    如果他不是個廢人就好了,這樣母親就不會為了回去救他,死在禁軍手上!

    他喃喃道:“該死的人是我……該死的人是我啊……”

    他這副癲狂失神的樣子看得姜言意又心疼又難過,狠心給了他一巴掌。

    姜言歸臉被打得偏向一邊。

    姜言意道:“你給我好好活著!活出個人樣來!你死了有什么用?能把母親換回來嗎?還是能讓殺死母親的人抵命?”

    “阿姐,我好恨!好恨!”姜言歸終于崩潰大哭起來,拳頭捏得死死的,指甲陷進rou里卻不覺得疼。

    他真的好恨吶!

    姜言意看著他撕心裂肺大哭,她自己眼角也沁出淚來,她抬手抹去,望了望天道:“恨就得更加好好活著啊,你把自己弄得越不堪,那些想毀掉你的人就越高興。活著,該報的仇才有機會報,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?!?/br>
    她不知,就是她今日這話,讓眼前的少年在將來用盡詭計,坐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。

    離開楚家新宅后,姜言意沒有急著回店里。

    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,她在白茫茫的天地里漫無目的走著。

    路過一戶關緊店門的人家檐下的時候,她突然不想走了,就在人家店門口的臺階處坐下下來,雙手抱著膝蓋,下巴擱在手臂上,望著漫天飛雪出神。

    “你想凍病么?”

    姜言意不知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,被人一把拉起來裹進一個溫暖懷抱的時候,聞到熟悉的皂角味,她突然鼻頭發(fā)酸,不知怎么就落下來淚。

    封朔感覺到她肩膀在顫抖,他輕撫她后背,沉默片刻后道:“對不起。”

    他一收到消息,就知大事不妙,從西州大營趕了過來。

    沒能把楚家所有人都平平安安接來西州,是他的人失職。

    面對他的道歉,姜言意搖頭,眼淚卻沒停下來。

    這些眼淚里,有多少是這具身體本能的情緒,又有多少是屬于她的悲傷,她分不清。

    她哭得直抽噎,封朔眉頭皺得更緊了些。

    “別哭。”他不會安慰人,風雪浸骨寒,這句不像安慰的話卻已用盡了他畢生的溫柔。

    他活了二十余載,到今天才知道,原來看一個人哭,心口真的會疼。

    第70章 你是我未過門的夫人

    姜言意哭夠了, 吸了吸鼻子,才想起來問他:“你怎么過來了?”

    封朔看著她哭紅的鼻尖,掩下眼底那一抹疼惜, 道:“聽說了楚家的事, 在古董羹店沒看到你,便尋過來了。”

    他側首看了一眼雪天灰蒙蒙的街道, 問:“想騎馬嗎?”

    姜言意這才發(fā)現(xiàn)他竟是騎馬過來的,他那匹通體烏黑的戰(zhàn)馬立在不遠處, 雖然沒拴繩, 但十分通人性的沒有亂跑, 大雪落在馬鬃上, 馬兒時不時跺跺馬蹄,抖落身上的積雪。

    姜言意還沒騎過馬, 現(xiàn)在心情沉重,確實想跑一圈散散心,但是看著那比整個人都高半頭的馬, 她糾結道:“我不會騎馬?!?/br>
    封朔瞥她一眼,“自然是我?guī)??!?/br>
    姜言意還記著封朔身上的傷:“你舊疾畏寒, 還是不要了?!?/br>
    封朔直接拉著她的手向戰(zhàn)馬走去:“已經(jīng)在西州大營吹了這么多天的冷風, 不差載你一圈的功夫。”

    以前他的封地在南方, 冬日里舊疾的隱患不明顯。今年初到西州, 這里天寒地凍的, 背上那道舊傷才反反復復的疼, 用藥膳藥浴調養(yǎng)了這么久, 他身體底子好,起色很明顯。

    之前在室內尚且手腳冰涼,如今他握著姜言意的那只手, 在風雪中也是溫熱的。

    封朔翻身上馬,向著姜言意伸出手。

    姜言意猶豫了一會兒,才把手遞給他,瞬間只覺整個人被大力往上一拽,身體就騰空了,穩(wěn)穩(wěn)落到馬背上時,封朔已將她嚴嚴實實裹進溫暖的狐裘斗篷里。

    “走了?!彼遒纳ひ魩缀跏琴N著姜言意耳翼傳出。

    或許是天氣太冷,他說話時呼出的熱氣落在她肌膚上時觸感格外明顯。

    他一夾馬腹,戰(zhàn)馬撒開四蹄就往空無一人的長街跑去。

    這條街原本都是胡家的產(chǎn)業(yè),如今胡家被抄,沿街的店鋪都緊閉著門,街上也不見行人,地上積雪都覆了厚厚一層,馬蹄踩踏間,揚起一片雪沫。

    姜言意因為馬兒奔跑的慣性身體往后仰,她后背正好貼著他的胸膛,他雙手拉著韁繩,雙臂自然形成一個保護圈,仿佛天塌下來,在這雙臂范圍內,他都能護她周全。

    迎面吹來的風冰冷刺骨,封朔沒讓馬跑太快,冷風吹在臉上倒是不覺得疼,但縈繞在心底的那股郁氣似乎被這拂面的沁涼帶走了大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