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83 章
桌上放著的, 是一個銀白色貢緞繡五福的精致荷包。 正是當初東宮妃嬪事發(fā)之后,瑞王讓無奇扔了或者燒掉、卻給她私自留下的那個。 至于為什么會落在蔡流風的手里,卻還是因為先前蒙面人劫持了無奇后、官道上那一場錯身而過。 當時因為蒙面人看的很緊, 絲毫可乘之機都沒有, 無奇面上鎮(zhèn)定心中卻在飛快打轉,直到蔡流風那一行人馬蹄聲聲,驚動了蒙面人。 趁著蒙面人扭頭查看來者是誰的當口,無奇將早就握在手中的荷包摘下, 飛快地扔出了窗口。 她本來想賭一賭的,如果有人來救自己而發(fā)現(xiàn)了這荷包, 自然很好。 就算救兵沒有追到此處, 這荷包一看就知道非同一般, 丟在地上一定會給人看到,假如她的運氣好點兒, 這就是救她的一點線索。 無奇先前問蔡流風怎么找到自己的, 蔡流風沒提荷包的事情,無奇便以為他沒看到, 或者早一步被別的什么人撿走了,故而沒問。 沒想到, 居然仍是在他的手里。 無奇驚喜交加,上前將荷包拿在手中反復打量。 這荷包原本給蔡流風放在身上,因為之前落水有些濕了,無奇用手指擦了擦,喜悅之情溢于言表。 蔡流風看著她高興的神情,不知她是因為這荷包的失而復得而歡喜呢, 或者, 是單純地因為他發(fā)現(xiàn)了這荷包。 這么簡單的問題, 他卻不愿意去細想。 因為蔡流風很清楚,這兩個看似差不多的答案,其實天差地遠。 “蔡大哥,你可真行,天下一流,”無奇由衷地贊嘆,又一連串地問:“我以為你沒看見……怎么不早跟我說呢?你是怎么發(fā)現(xiàn)的?你知道是我扔的?” 蔡流風吁了口氣,讓自己暫且定神。 當時他其實沒十分留意這個荷包,只是隱約瞧見那車上有什么東西掉了出來。但因為著急趕路,也未細看。 但當一行人快到秋浦城門口的時候,他在馬上回首,總是有些忐忑而不踏實。 正在這時,卻見城門處一陣sao動,幾個士兵沖了出來,竟是要關城門的樣子! 連幾個要出城的百姓,都硬是給攔下了不許再走。 眾人見狀趕忙打馬到跟前,詢問為什么好好地要關城門。 其中一名校尉則嚴詞喝問他們是什么人。 衛(wèi)主事便道:“我們是京城吏部之人,自然是有緊急公事,為什么要關城門?” 校尉聞言才忙恭敬了些,又道:“幾位大人是進城的倒是無妨,剛才上頭突然下了一道急令,讓我們關閉城門,且嚴禁有任何人出入?!?/br> “可知道發(fā)生了何事?” “具體不曉得,像是……像是丟了個什么人物,正在滿城的找呢。幾位大人若是要進城可要趕快了?!?/br> 蔡流風等人自然是要進城的,衛(wèi)主事聞言也忙勸道:“事情似是有變,還是快進城吧?!?/br> 誰知蔡流風心中狐疑,便問:“那個丟了的,總不會是吏部的人吧?” 校尉見他相貌清俊談吐高雅,即刻心生好感,便道:“不瞞您說,還真是吏部清吏司在我們這兒的官兒呢。如今懷疑有賊徒將人劫出城,當然……也是怕他們還在城內,所以想關了城門以便于營救?!?/br> 衛(wèi)主事等便催促道:“既然如此,事不宜遲?!?/br> 那一刻,蔡流風心中天人交戰(zhàn)。 他回想剛才那輛疾馳而過的馬車,以及當時自己心驚rou跳的感覺,終于道:“我……有一件事要去處置,桑主事,你先帶人進城,按照我們之前商議的去行事,稍后我自趕上?!?/br> 旁邊的眾人都很詫異:“學士有何急事?” 可一路上他并沒吱聲,怎么臨進城反而遲疑了? 蔡流風并沒回答,衛(wèi)主事卻很清楚他的性子,雖看著溫和好說話,實則也是個打定主意便勸不回的人物,當下便道:“若是如此,咱們分頭行事,我陪著學士,桑主事你不要耽擱,快快入城!” 正當城門口,且千鈞一發(fā)的,自然不便多言,于是只能分頭行事。 蔡流風調轉馬頭往回。 當時衛(wèi)主事也完全不曉得他到底想做什么,只是跟著而已,只見蔡流風縱馬疾馳,將到跟之前的馬車擦身的路上,速度才放慢了。 而在官道的地上,遠遠地就看到一件醒目的東西,似有珠光。 蔡流風放慢馬速,翻身躍落,把那個荷包撿了起來。 將那物拿在手中,蔡流風當然知道這東西絕非無奇、蔡采石以及林森三人任何一個可以擁有的,因為這顯然是內造上用之物。 蔡流風對于男人身上的物件并不怎么留心,但此刻仍是察覺出一點眼熟,這玩意,倒好象是在一個人的身上看見過。 那人,自然是瑞王。 可如果是瑞王殿下的東西,怎么會出現(xiàn)在這里,又怎會給人從馬車里扔出來。 答案已經再明顯不過了。 瑞王萬金之軀,自不會有失,他的東西也落不到別人手里去。 但唯獨有一個人可能是個意外。 假如清吏司的某人出了事,而這某人又恰巧握著瑞王的荷包,那此人是誰,簡直不用再想。 而荷包里的東西更是驗證了蔡流風的推測。 那是一小包各種類的蜜餞,外加幾枚銅錢跟一二兩散碎銀子。 銅錢跟銀子當然不算什么,但蜜餞…… 瞬間,蔡流風的眼前出現(xiàn)那夜在護國寺小院,無奇問那個吉紅糕的模樣。 只有無奇會在隨身荷包里帶著蜜餞。 他有點心跳。 讓蔡流風略覺安心的是,跟著衛(wèi)主事來的,其中一人正是吏部清吏司擅長追蹤的差官,循著地上馬車車轍的痕跡,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了這謹身精舍。 還好來的及時。 蔡流風簡單地把找到無奇的經過說了一遍,道:“剛才泡了水,這蜜餞怕是不能吃了,回頭我買些給你補上。” 無奇忙道:“不打緊,我這是油紙包,包了兩層的呢?!闭f著她翻出了兩顆話梅:“你看,糖霜都好好的。這個給你?!?/br> 無奇從掌心里撿了一顆大些的遞給蔡流風。 蔡流風一怔,見無奇擎在跟前,他不由心頭一動,竟沒有伸手接。 反而微微俯首,竟是就著她的手把那顆話梅銜入了嘴里。 他含著那顆話梅,略微吮了吮,一股酸甜襲來。 沒說話,蔡流風只輕輕一點頭,似乎在說不錯。 無奇反而吃了一驚,感覺他柔軟的唇在指頭上輕輕地蹭過,差點把手抽回來。 可是看著蔡流風仍是一本正經毫無異樣的臉色,便覺著自己可能是反應過度了。 當下便道:“還好吃吧?”自己把剩下那顆放進嘴里,又撥弄了會兒,說:“你要是嫌酸,我這里還有蜜棗,杏干也行?!?/br> 蔡流風見她認認真真地推銷,嗤地笑了。 無奇道:“怎么了?” 蔡流風道:“啊,我是說不酸,還成?!?/br> 無奇見他不嫌棄,也放了心,便滋滋地吸著那顆話梅,用那些酸甜壓剛才姜湯的辣。一邊問道:“蔡大哥,你說秋浦封城了?是為了找我嗎?” “自然是為你,啊……”蔡流風本能地答應了聲,說完后卻又皺眉。 在城門口的時候,城門官當然是這么說的。而蔡流風之所以留下,也是為了找無奇,所以這么回答并無錯處。 但是現(xiàn)在想想,事情恐怕沒有那么簡單。 “怎么了?”無奇看出他有疑慮。 蔡流風道:“小奇,我問你,蔭廷侯府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樣了?” 無奇見他問這個,便忙把連日所查,以及今天早上在冠家班的所得統(tǒng)統(tǒng)地跟蔡流風都說了一遍。 蔡流風眉頭微皺,似有心事。 無奇問:“蔡大哥,怎么了?啊對了,我都忘了問你,你怎么來秋浦了呢?總不會也是跟此事有關吧?” 提到這個她突然就想到了柯其淳,便期期艾艾道:“柯大哥、他……已經跟你說了嗎?原本是我為了捉拿胡子巖而利用了他……” 蔡流風回過神來,急忙寬慰:“啊,沒事,他是急脾氣。其實他知道自己不該那么對你,但他畢竟是個太重情義的人,就是過不了心中那一關,你也不用太在意了?!?/br> 無奇道:“柯大哥是好人,我只覺著有點對不住他?!?/br> 蔡流風一笑:“很不必,過一陣子他自然就想通了。何況他還不知道他一走你就出事了呢,若是知道,只怕更覺著愧對于你?!?/br> 無奇吐舌道:“你把柯大哥說的跟我的私人侍衛(wèi)一般了?!?/br> 蔡流風不置可否,停了片刻又道:“你剛才問我為何來秋浦,也確實跟蔭廷侯的這件事有關。你那姜湯都喝完了?” 無奇本來覺著辣,想混過去,見他問起來只好又端起來一口氣喝光了:“行了吧?”說著湊近蔡流風:“蔡大哥,蔭廷侯的事情怎么驚動了你?翰林院……跟這個沒關系吧?” 蔡流風見她鬼頭鬼腦的,一笑道:“翰林院跟這個當然沒關系,但我如今不在翰林院了?!?/br> “什么?你……你說什么?”無奇吃了一驚:“你為什么不在翰林院了?那里又清閑又清貴……多少人想進還進不了呢?!?/br> 蔡流風問:“你想進嗎?” “我……我不夠格啊?!睙o奇笑道。 蔡流風道:“你若想進,我又何必出來。自然也有法子讓你進去?!?/br> 無奇發(fā)呆,感覺蔡流風的話真的是…… 聽起來簡單明白,細想卻怎么藏著無限意思。 她竟不知怎么答話,只好問:“蔡大哥,你這話,怎么像是為了我而出來的呢?好好地為什么就不在翰林院,你可別干傻事?!?/br> 蔡流風見她認了真,才道:“好了,我不過是玩笑,不必當真。其實是吏部的調動,把我從翰林院調到了吏部任考功司郎中?!?/br> 無奇的雙眼驀地睜大:“考功司……郎中?” 吏部的考功司,可謂是極重要的一部,顧名思義,考功司掌管的是官員們的功績考核,赦免以及處分之類,官員們的升遷罷黜,跟考功司的考核記錄息息相關。 考功司可謂掐著各官員的脖頸,所以滿朝官員對于這一司的吏部官員可謂是又愛又恨,卻是萬萬不敢得罪他們的。 之前考功司的郎中年老病弱,已經遞了辭呈,從那時候起不知有多少人盯著這個位置,鉚足了勁兒上躥下跳,想要爬到上頭。 沒想到大家都白忙一場,居然花落在吏部之外翰林院的蔡君流風家。 蔡流風笑道:“怎么了?” 無奇道:“蔡大哥,要是你管著考功司的話,這可是個不錯的差事。一定是任侍郎看上你的對不對?所以才肯把這么要緊的職位給你?!?/br> 蔡流風笑容淡然不驚:“我其實也是勉為其難罷了。” 無奇想了想,忙又問:“之前讓石頭到清吏司,蔡侍郎大人可是不高興的很啊,如今你去了考功司,蔡大人怎么說?” 蔡流風道:“怎么,你怕侍郎也生我的氣?” 無奇笑道:“我猜不會,蔡大人向來器重蔡大哥的,而且考功司不同于別的地方,他一定喜歡?!?/br> 蔡流風一笑搖頭。 對于蔡流風進吏部,蔡瑾玄其實并不是很喜歡。 蔡大人的禮部侍郎已經做了三年,本來原定他進吏部的,按照他的資歷,能力,進吏部順利的話,擔任一兩年的侍郎,就可以在吏部周尚書告老之際,順理成章地登上尚書之位。 可因為蔡流風的調任,蔡瑾玄當然是不能如愿了。 無奇并不很懂這些朝堂上的派系、勢力等,但想到蔡流風進了吏部,倒也是件好事。 便又問:“蔡大哥你才說,你是為蔭廷侯來的,那到底又是怎么回事?” 蔡流風點點頭道:“剛才你說起蔭廷侯來,看你像是對他很不以為然的樣子,的確,他的品行可能很被人詬病,但你有所不知的是,蔭廷侯原本是軍職,老侯爺在軍中也曾很有建樹,后來蔭廷侯因為犯了一件事才賦閑在家,最近兵部又想啟用他,本來早就擬定了讓他出任西南安撫使,統(tǒng)管西南八州的軍事,因為西南軍中有老侯爺?shù)奈羧諏傧拢韵嗟靡嬲?。?/br> 無奇果然不知道此事,詫異地問道:“什么?派他?” 忽地又想:怪不得蔭廷侯的架子那么大,原來是有根底靠山的人啊,恐怕蔭廷侯也早就知道了朝廷對自己的任命,所以行事更加肆無忌憚的。 蔡流風道:“要沒有侯府管家被殺一事,任命的文書只怕已經下達了?!?/br> 無奇呆了呆,道:“蔡大哥,我雖然不太懂朝廷上的人事變動,但蔭廷侯私德堪憂,讓他去當西南安撫使,我……” 她心里自然覺著這件事不妥,但又不便對于朝廷的人事調用妄加評議。 蔡流風卻已經會意:“誠然,我也并不否認蔭廷侯的私德敗壞,他稱不上是個好人,但他未必不是個帶兵的好手。啊……你別急,這不是我說的,是我臨行時候兵部的一位主事告訴我的?!?/br> 無奇聽到這里,越發(fā)疑惑:“蔡大哥我更不懂了,你索性告訴我,你來秋浦是為了什么?” 蔡流風嘆道:“不管我來是為什么,只怕都已經無足輕重了?!?/br> “這又是何意?” 蔡流風道:“記得剛才我跟你說的封城嗎?起初我以為,或許是瑞王殿下下令、為了找你才關城門的,但是現(xiàn)在我想,殿下的意思只怕不會是那么簡單,或者……是想一箭雙雕吧?!?/br> “一箭雙雕?”無奇徹底的迷糊了,她可以看穿復雜的案情,但有關這些上面的風云詭譎,對她而言卻如同孩童聽天書一樣令人迷惑。 蔡流風看著她懵懵懂懂的神情,問道:“小奇,我問你一句話,你可如實回答?!?/br> “啊,什么話?”無奇忙問。 蔡流風問:“你告訴我,瑞王殿下為什么會親自來到秋浦?” “這個……”無奇頓了頓,“殿下當然跟蔡大哥一樣,都是為蔭廷侯的事情而來?!?/br> 蔡流風道:“那你覺著瑞王對待蔭廷侯的態(tài)度如何?” 無奇很快回答:“殿下曾叫我只管追查,看得出是不會徇私容情的?!?/br> “你真以為,一個蔭廷侯有罪或者無罪,可以勞瑞王親自駕臨嗎?” “那又怎么樣?難道王爺還有別的所圖?” 蔡流風站起身來,他負手走到窗邊,將窗戶打開,往西南的方向看了眼,他轉身道:“如今秦王殿下駐守南疆,若是蔭廷侯成為西南安撫使,自然少不了跟秦王殿下打交道,朝廷設立安撫使的用意,本是巡視加制衡地方軍隊勢力的……不過,鮮為人知的是,蔭廷侯跟秦王殿下的私交其實是不錯的?!?/br> 無奇把蔡流風這番話翻來覆去想了兩三遍,好不容易才梳理清楚:“蔡大哥你的意思是,蔭廷侯跟秦王關系好,所以他這個安撫使要是過去的話,起不到制衡的作用,還會跟秦王打的火熱?” “打的火熱?”蔡流風把這四個字重復了一遍,笑道:“這個詞好,不錯,就是你這個意思,非但他兩個火熱,還會連同西南八州一起跟秦王……火熱起來?!?/br> 無奇的頭有點開始疼了:“那……那、這跟瑞王殿下親臨有關嗎?” “當然有很大的關系。” 無奇呆呆地想了會兒,之前那白衣女子要挾她時候分析的幾句話突然在耳畔響起:秦王常年在外不足為慮…… 但要是蔭廷侯跟秦王一拍即合,秦王勢力漸大,那還會不會“不足為慮”? 那……身為輔佐太子的瑞王殿下,難道會看不到這點嗎? 無奇突然靈光一閃:“瑞王殿下是不想讓蔭廷侯當這個西南安撫使?” 蔡流風的眼中透出幾分贊許:“還有呢?” 無奇道:“所以、所以……殿下叫我一查到底絕不姑息,封城、封城……” 她念叨了兩遍,臉色微變:“蔡大哥,秋浦城里總不會出什么大事吧?” “你說的大事,”蔡流風慢慢地吁了口氣,緩緩說道:“只怕已經開始了?!?/br> 在這謹身精舍,如世外桃源,聽不到任何風雷之聲,但蔡流風知道,如今秋浦城內,只怕早就狂風驟雨,雷霆萬鈞了。 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 三更君會加油,但不一定會粗現(xiàn)哦,么么噠!感謝在2020-12-20 13:09:26~2020-12-20 18:20: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(yǎng)液的小天使哦~ 感謝灌溉營養(yǎng)液的小天使:凡朵朵 10瓶;千葉 1瓶;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,我會繼續(xù)努力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