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子巖的猜想沒有錯, 春日跟林森已經(jīng)帶著清吏司的人、以及知府衙門的捕快，將這幾間房子包圍住了。

    門外，春日并沒有輕舉妄動, 。

    她只是看著無奇：“看樣子就是這里了, 要不要現(xiàn)在沖進(jìn)去？”

    無奇望著前方關(guān)著的院門，只要春日愿意，連門都不必開就能一躍而入，要拿下里頭的人自然也不成問題。

    她有些猶豫, 卻終于說道：“你先去……最好出其不意、別傷了他的性命?！?/br>
    春日點頭：“放心，不會就立刻殺了他的?！?/br>
    話音剛落, 她縱身躍起。

    就像是一片輕巧的樹葉, 隨風(fēng)輕飄飄地掠入了院內(nèi), 落地?zé)o聲。

    林森在旁邊仰頭觀望，忍不住贊道：“了不得, 這個我再練十年也做不到?！?/br>
    無奇制止他：“別出聲?！?/br>
    院中春日放眼四看。

    她得確定那人藏身在哪間屋子內(nèi)。

    而就在春日張望面前這幾間房屋的時候, 旁邊的柴房中，也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。

    幾乎是同時, 春日轉(zhuǎn)頭。

    她察覺有些紊亂的細(xì)微呼吸聲從側(cè)面?zhèn)鱽怼?/br>
    春日看向柴房，幾乎跟那兩道目光徑直對上！

    窗戶后的人猛然往后一退, 發(fā)出異響。

    春日立即窺查，獵物在前豈容逃脫，她當(dāng)機立斷身形一晃，腳下借力，向著柴房沖了過去。

    身后林森也帶人□□而入，開了大門。

    可就在春日將掠到柴房門口的時候, 里間有個聲音傳了出來：“別進(jìn)來, 除非你想死?！?/br>
    春日腳尖在地上一點, 生生剎住。

    她判斷這話的用意，纖纖的手扶在木門的邊沿，冷笑：“你已經(jīng)給包圍了，以為這些恐嚇之語能夠嚇到我？”

    “我是給圍住了，但未必能給你們捉住?！崩镱^的人說道，聲音輕描淡寫，沒有任何恐懼在內(nèi)，就像是……勝券在握。

    春日一皺眉，鼻端突然聞到熟悉的氣息。

    心中想了想，她猛然一驚！

    正在這時候，無奇林森以及清吏司數(shù)人也都走了進(jìn)來，看到春日在柴房門口，正也要上前。

    春日回頭做了個手勢。

    無奇忙道：“都別動?！?/br>
    春日緩緩地吸了口氣，雖然是關(guān)著門，那股氣味仍是極濃烈的透了出來。

    “你，干了什么？”她盡量平靜地問。

    里頭的人道：“我早預(yù)料到或許會有這一天，當(dāng)然做了點準(zhǔn)備?！?/br>
    春日看看無奇，略提高了聲音：“你在屋內(nèi)，灑了桐油？”

    無奇立刻聽見了，也跟著臉色一變。

    桐油是極容易引燃的，一旦點燃，就算有水都難熄滅。

    這法子實在太狠絕了。

    里頭的人低低地笑了兩聲：“你們清吏司的人，果然都不是傻子，所以勸你們別輕舉妄動，誰若進(jìn)來，我只要一晃手中的火折子，誰就跟我一起去！”

    春日不語。

    屋內(nèi)人說了這句，又嘆息道：“可惜啊，你們就算找到我又怎么樣，你們想救那個畜生？哼，我就算去地獄，也是要帶著他一起的！”

    無奇也曾這樣分析過，說若是山窮水盡，恐怕他會跟蔭廷侯同歸于盡。

    沒想到這么快就預(yù)言成真，事情也不可避免地到了這種地步。

    令春日意外的是，里頭這人的機警超乎想象，居然提前察覺了他們來到，且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(zhǔn)備，這讓她的出其不意闖入擒下的計策自然落空了。

    春日果然不敢硬闖。

    無奇聽到這里，緩緩上前兩步：“你想怎么樣，就跟蔭廷侯同歸于盡？”

    里間的人沉默了片刻：“我本來想等整個侯府雞犬不寧家破人亡后再殺了他的，如今既然給你們察覺了，我至少得帶了他走，這不是理所應(yīng)當(dāng)?shù)膯帷！?/br>
    無奇道：“我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做，你是想為了馬三娘報仇。”

    屋內(nèi)重又沉默，過了會兒，他才說道：“你們都知道了？你……你又是怎么發(fā)現(xiàn)是我的？”

    “我自然知道是你，因為你一早就露了破綻，”無奇盡量溫和地說道：“你痛恨蔭廷侯始亂終棄，冷血無情，才回來報復(fù)侯府的，但這只是我們的猜測，你若是跟他死在這里，真相恐怕也只存在于臆測之中。不如你從里頭出來，我們坐下來好好說明白，我也會告訴你的破綻在哪里，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哈哈，”那人笑了起來：“郝無奇，你是個很聰明的人，甚至出乎我的意料，但你不會以為我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吧？就算我要出去，也要先殺了那個畜生……至于過去的事情，也沒有什么好說的？就算我說了真相又能怎么樣？死去的人能夠再活過來嗎？”

    林森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了：“你也會說這話？！你想報仇可以，你殺了那些罪有應(yīng)得的人也行，但是你為什么要殺苗大人？他到底跟你有什么仇怨，你要置他于死地！”

    屋內(nèi)的人沒有說話。

    “怎么你不說了？你倒是說啊，如果苗大人真也是十惡不赦，或者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，你只管說出來！我倒是想聽聽！”林森胸口起伏，若不是無奇攔著，只怕要不顧一切地沖進(jìn)去，當(dāng)面質(zhì)問里頭那人。

    無奇攔著林森，道：“你痛恨蔭廷侯，是因為他害了你極重要極珍視的人，但是你有沒有想過，苗大人對我們而言，也是極重要不可缺少的人，你所做的跟蔭廷侯有什么差別？你讓苗大人跟我們都成了像是你一樣的受害者！”

    “不！我跟他不一樣！”里頭的人大叫了一聲，聲嘶力竭：“我跟他不一樣，他是畜生，我、我是被逼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放屁！”林森大罵：“你害了苗大人就是事實！你是該死的殺人兇手！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想的！”他像是失控，聲音都變了：“我不想殺他，我也很后悔，這是我所做的唯一一件后悔的事情！”

    “后悔又能怎么樣，苗大人不可能死而復(fù)生！”林森咬牙切齒，眼睛也紅了。

    兩人互不相讓，無奇卻有些擔(dān)憂，萬一里頭的人情緒激動之下一了百了，又該怎么說？

    窒息的沉默過后，那人總算平靜了些，他說道：“其實你說的對，我都知道的，我知道后悔無濟于事，所以我早做好了打算，等我殺了一切該殺的人，我就會以死謝罪，我會去地下向苗大人請罪?！?/br>
    林森悲憤交加，哪里能夠原諒他：“你不必說這些話，我們只要活生生的苗大人！你把他還給我們！”

    “對不起?！?/br>
    那人的聲音低沉著，沒了之前的激動，提到苗可鐫，更像是把他徹底壓垮，失去了所有的希望：“你們走吧，一個苗寺正已經(jīng)夠了，我不想再害無辜的人，你們也不要再逼我了?！?/br>
    三個人說話的時候，春日小心而不動聲色地在旁邊變幻位置，此刻她已經(jīng)確定了里頭那人藏身的方向，而且她的手底也暗扣了一枚鋒利的薄刃暗器。

    她看向無奇，指了指里頭，又指了指自己的暗器。

    無奇明白她的意思，她是想趁著里頭之人不備，突然射出飛刀，假如把那人制住，不叫他扔火折子放火就可以。

    這個法子拼的是準(zhǔn)確度，跟時機。

    但沒有十足的勝算。

    要是稍微有所誤差，火折子落地，那就真的玉石俱焚。

    但顯然已經(jīng)是說服不了里頭之人了，只能用這法子試一試。

    無奇正要點頭，門外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：“你們在干什么？”

    來的人，竟然是柯其淳。

    看到柯其淳在這個時候出現(xiàn)，無奇林森春日三人臉色各異。

    在他們有所反應(yīng)之前，柯其淳已經(jīng)從門外走了進(jìn)來。

    他滿臉疑惑，左顧右盼，看到清吏司跟知府衙門的人等都圍在柴房之外，便也跟著走上前。

    他看著無奇問道：“你們要捉兇犯，怎么不叫上我？”

    無奇的心揪起。

    之前她特意支開了柯其淳，沒想到他居然還是來了。

    偏在此刻，里頭有個聲音略帶顫抖地響起：“柯大哥，真的是你？！”

    柯其淳猛地聽見這個聲音，先是滿臉疑惑，繼而叫道：“子巖？是你？你……你在屋里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他說著就走到門口，似乎想去開門。

    “別動?！贝喝彰糇×怂氖?。

    柯其淳一愣：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對上春日肅然的目光，又看看旁邊的林森跟無奇，柯其淳的雙眼慢慢地給驚愕跟不信占據(jù)：“你們是來捉兇手的，怎么、為什么屋內(nèi)的人是子巖？！”

    沒有人回答，屋內(nèi)胡子巖的聲音響起：“柯大哥，難道你不知道嗎？”

    “我、我知道……什么？”柯其淳呆了。

    胡子巖道：“不是你幫著他們騙我，才叫我中計的嗎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、騙……中計？”柯其淳重又滿面疑惑，他的腦袋完全的無法轉(zhuǎn)彎，便求救似的看向無奇：“小奇，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？你告訴我?！?/br>
    無奇竟有點無法面對柯其淳的目光。

    柯其淳迷惑不解地問道：“你們要拿的是兇手，這跟子巖是完全沒有關(guān)系的。”

    林森咬了咬唇，將頭扭開。

    柯其淳見無奇不回答，便轉(zhuǎn)頭道：“子巖你出來，你告訴他們。一定是哪里弄錯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柯大哥，你不必演戲了?！崩镱^胡子巖帶著幾分冷笑地回答。

    “你到底在說什么！什么演戲？！”柯其淳見他不露面，卻陰陽怪氣的，一時也多了幾分驚怒。

    胡子巖道：“我技不如人，愿賭服輸，可我只是、沒想到連柯大哥你也騙我……呵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、我騙你？演戲？演戲……？！”

    柯其淳呆呆地重復(fù)了幾句，濃眉逐漸皺起。

    終于他抬眸看向了無奇：“你、你想捉拿的兇手，是子巖？”

    無奇深深呼吸，點點頭：“是的柯大哥，是胡子巖?！?/br>
    “不可能！”柯其淳厲聲大叫。

    無奇低低道：“柯大哥……蔭廷侯就在里間?！?/br>
    “你胡說什么？！蔭廷侯不是早已經(jīng)回到了侯府……”柯其淳本能地說。

    突然他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他后知后覺地驚醒過來。

    柯其淳的雙眼瞪得很大，他的目光掃過林森，春日，看向那緊閉的房門。

    “子巖、子巖？”

    喃喃地，柯其淳像是無法置信，“怎么可能？”

    春日道：“的確是他，他在屋內(nèi)灑了桐油，蔭廷侯也在里間，他想跟蔭廷侯同歸于盡?！?/br>
    “子巖、不可能的……”柯其淳仍是不能信，“我、我不信。我……”

    他看著高高大大的，此刻卻像是個迷惘而無助的孩子。

    終于，他驚疑的目光重投向無奇。

    “小奇，原來，”柯其淳再笨，此刻也總算是回過神來了，他艱難地說：“原來這一切是你……你設(shè)計騙我？”

    無奇的心猛然跳快了幾分，倉促地說道：“柯大哥，對不住，我以后再向你解釋?！?/br>
    “解釋？”柯其淳直直地看著她：“你、你不用解釋。”

    一時之間柯其淳不知道要怎么面對現(xiàn)在這個情形。

    他以為的深信不疑的好兄弟，竟然就是他們一直想要捉拿的兇手，直到現(xiàn)在所有人都在面前，可他仍是無法去信。

    而他所要保護的跟隨的人，卻擺了一個局騙了他，利用他去捉拿真兇——他自己的朋友，兄弟，知己。

    柯其淳的臉色有點難看。

    自從跟他相識，除了神鶴園林她受傷的那天晚上，無奇沒見過柯其淳流露這種神情。

    他盯著無奇像是看著一個自己不認(rèn)識的人，眼神陌生的令人害怕。

    無奇的心怦怦亂跳。

    柯其淳卻笑了笑，低著頭往外走去。

    無奇叫道：“柯大哥！”

    柯其淳置若罔聞，走出十?dāng)?shù)步才稍微停下來。

    他抬頭看看天色，今天，偏偏就放了晴，不再是前兩天那樣陰雨綿綿了。

    但是陽光實在是太過燦烈了，刺的他的眼睛像是要瞎了似的疼。

    柯其淳仰頭看了片刻，突然轉(zhuǎn)過身，大步流星向著這邊走來。

    無奇看出了不妥：“柯大哥你要干什么？”

    春日道：“柯其淳你站??！”

    林森也忙著道：“柯大哥你冷靜些，里頭有桐油，他會害死你的……”

    柯其淳卻毫不遲疑地、目標(biāo)明確地向著前面的兩扇門走去。

    “快攔住他！”無奇忍不住叫道。

    林森自然是攔不住的，他才靠前就給柯其淳一臂揮開。

    春日怒道：“不知好歹！柯其淳你別發(fā)瘋！”

    正要上前跟他斗一斗，柯其淳卻盯著那門扇，咬牙切齒地大聲說道：“我不信胡子巖是兇手，要真的是他殺了人，我想要讓他當(dāng)著我的面告訴我！——如果你連我也要殺，那就來吧！”

    他的眼睛通紅，眼淚在眼眶之中轉(zhuǎn)動，但是卻沒有落下來。

    最后那句話，卻是對著胡子巖說的。

    說話間他已經(jīng)走到門口了，眼見春日要伸手去擋，無奇突然叫道：“春日別！”

    春日的手指已經(jīng)搭到柯其淳的手臂上了，聞聲驀地撤開。

    與此同時柯其淳一把推開了門扇，剎那間，濃烈的桐油氣息撲面而來。

    春日所能做的就是在瞬間拉住無奇，帶著她迅速后退——春日畢竟要做足萬全準(zhǔn)備，倘若胡子巖真的要點燃桐油，她得保證無奇的無恙。

    柯其淳魁梧的身形站在門口，而在里間，地窖的旁邊，胡子巖手中握著火折子，正也瞪大雙眼看著他。

    “你別進(jìn)來！不要逼我。”胡子巖大聲道。

    柯其淳看看滿地的桐油，胡子巖的身上也沾了不少，一旦點燃就萬劫不復(fù)。

    他卻毫不遲疑地邁步向內(nèi)道：“你要自焚？那你就動手吧！我只要你一句話，人是不是真的是你殺的？”

    胡子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，他的唇抖了抖：“你問我？你已經(jīng)跟他們合謀騙了我，你還問我？”

    柯其淳的喉頭動了動，并沒有言語。

    胡子巖揮了揮手中的火折子，泛紅的眼睛盯著柯其淳，笑道：“我本來以為，至少可以相信你，沒想到你也……呵呵，人的確是我殺的……你想要這句嗎？那我就成全你……”

    正在這時侯，屋外，是無奇大聲道：“他不知道！是我騙了柯大哥！”

    胡子巖一怔。

    柯其淳卻扭頭吼道：“不用你說！”

    無奇不理他，她望著胡子巖道：“你應(yīng)該跟我一樣，知道柯大哥他不會騙人的，他又是個重情義的人，所以我清楚，就算告訴他真相，他也未必會答應(yīng)配合我在你跟前演戲，就算演也會露出破綻，所以我索性把他蒙在鼓里。我知道你會去接近他，所以……你中了我的計，他也同樣。”

    柯其淳咬著唇，他的濃眉緊鎖，臉上露出無法言喻卻極其難過的表情。

    的確，無奇騙了他。

    蔭廷侯并沒有那么“幸運”地逃回侯府。

    至于在蔭廷侯府出現(xiàn)的那個蔭廷侯，是無奇□□日找的一個、身形相貌略跟蔭廷侯相似的人，只要穿上蔭廷侯的衣裳，再打扮的狼狽凄慘些，足以以假亂真。

    外加上事先跟黃夫人通氣，所以侯府所有人都叫嚷那是侯爺回來了，柯其淳也不能靠前細(xì)看，自然難辨真假。

    而且無奇叫他回知府衙門告訴知府大人蔭廷侯無恙，他向來對無奇深信不疑，既然無奇這么說，那當(dāng)然就是真的了。

    柯其淳卻沒想到，自己不過是這個局里的棋子。

    其實他知道無奇破案是對的，但他……只覺著非常的難過。

    但是就在無奇說出真相的剎那間，胡子巖的眼睛卻亮了起來。

    他看著柯其淳：“柯大哥，你、你真的沒有騙我？”

    從很久之前，胡子巖就不曉得什么叫做恐懼了，在第一次動手的時候，他也想過所有的后果。

    但他只是不能相信，他以為的最值得信任的那個人，也會騙他。

    倘若如此，這才是最叫他絕望跟恐懼的。

    柯其淳沒有回答，他只是低著頭：“你、你為什么要這么做，為什么、為什么偏偏是你?！?/br>
    盡管強忍，眼淚還是流了出來。他知道蔭廷侯府的一切，都是蔭廷侯自做孽，也同情馬三娘母子。

    但他沒想到自己向來信任的知己朋友，竟然是隱藏背后的兇手。

    他更加沒想到，得是他自己親手把胡子巖送入了死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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