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筆趣閣 - 玄幻小說 - 天子腳下在線閱讀 - 第 32 章

第 32 章

    大約半個時辰后, 郝四方灰溜溜地從臥房退了出來。

    他擦了擦額頭的汗,面有難色。

    剛才夫人軟硬兼施諄諄教導(dǎo)了他許久,秉持著成親以來的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, 他仍舊是一句也不敢還嘴, 只是連連點(diǎn)頭稱是而已。

    但是……夫人竟然是想叫他出面,不許無奇進(jìn)清吏司,寧肯讓她立刻退學(xué)回家。

    郝四方聽了這話心都涼了,他心里一萬句反駁的話, 但一看夫人那張花容月貌的臉,給她的隱然含威的雙眼一瞟, 他那一萬句話就立刻潰不成軍。

    郝四方乖的像貓, 只能臨陣倒戈答應(yīng)去勸無奇。

    這會兒無奇已經(jīng)回了房, 粗粗地洗了一把臉,正準(zhǔn)備洗澡。

    伺候她的小丫頭寧兒是從小跟著她、知根知底的。

    寧兒也聽說了這兩天的新聞, 她跟郝四方一樣的興奮, 不住地追問無奇是不是真的進(jìn)了吏部,吏部又到底是什么樣兒的。

    聽無奇隨口說了幾句, 寧兒高興的拍掌,又道:“當(dāng)初我要跟著姑娘去太學(xué), 扮作個小廝也好,老爺太太只是不許,現(xiàn)在姑娘當(dāng)官兒了,還不叫我跟著伺候?”

    無奇笑道:“什么當(dāng)官,仍舊是個跑腿的罷了。”

    寧兒道:“這可是騙人,我早聽說了, 天下最厲害的就是官了, 但天下最最厲害的官都在吏部, 吏部就是管天下所有大官小官的地方,不知多少男人們削尖了腦袋要進(jìn)卻進(jìn)不得的地方,姑娘進(jìn)了那里,簡直是郝家祖墳上冒青煙呢!我想想就高興!”

    無奇聽了這幾句話,雖然是她小姑娘家的有口無心,但卻竟跟趙景藩在天策樓跟她說的那一番話有些暗合了。

    當(dāng)然,她并不覺著吏部有這么的厲害,但是清吏司這衙門看似極小,起步之初,一團(tuán)忙亂無措,可若是磨礪出來,卻像是一把懸于天下所有大官小官們頭頂上的利劍!

    她忘不了趙景藩說出那一番話時候的情形,至今她覺著那日天策樓上的陽光在肌膚上溫而炙熱的感覺,而瑞王殿下的身影近在眼前而言猶在耳,一個字也不敢忘不能忘。

    ——管官的官!不管是七品小吏還是一品大員,不管有罪有冤皆能一查到底!

    這也成了無奇極想進(jìn)清吏司的原因!

    門被推開。

    郝四方負(fù)手走了進(jìn)來,他先是對寧兒橫眉怒眼:“叫你改口,怎么還是老樣子!”

    原來剛才他在門外聽寧兒口稱“姑娘”,若在平時也就罷了,畢竟這是在閨房之中,但他才給夫人訓(xùn)誡過,也有點(diǎn)火想跟人發(fā)發(fā),他又不能對著無奇,于是順勢向著小丫頭呲兩句。

    寧兒眨了眨眼,小丫頭非常機(jī)靈,忙先認(rèn)錯才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無奇從榻上跳下來:“爹,你跟娘說完了?”

    郝四方咳嗽了聲:“唔?!?/br>
    無奇打量他臉色不太好:“娘跟你說什么了?”

    郝四方在桌邊坐下,磕磕絆絆地:“這個、這個嘛,你娘她……她有點(diǎn)不太喜歡你進(jìn)清吏司?!?/br>
    確切的說,阮夫人是不想無奇跟瑞王有什么瓜葛。

    她當(dāng)然知道無奇聰明,也有意縱容女兒的小聰明,但那可是瑞王殿下,鳳子龍孫,在這些人能夠翻云覆雨生殺予奪的人物跟前,小聰明或者大聰明都完全用不上,也不夠看。

    別說無奇是女子,就算是個真正的男孩子,她也不樂意無奇跟皇室牽扯上關(guān)系。

    無奇看著郝四方支吾難言的樣子,又想起之前阮夫人的疾言厲色,母親向來是疼愛甚至寵溺她的,雖然有時候因?yàn)楦赣H的過度溺愛,母親不得不強(qiáng)裝白臉,但很少像是這次一樣動真氣。

    不過無奇很清楚,阮夫人的怒火,不為別的,卻恰恰源自于對她的關(guān)心跟擔(dān)憂。

    父女兩人面面相覷,半晌,無奇道:“爹、你怎么看?”

    郝四方先是回頭看了一眼門口,好像是怕夫人會突然出現(xiàn)捉他一個現(xiàn)行,然后才小聲說:“我當(dāng)然很高興,沒白疼你!真給爹爭氣!”他暗暗地對無奇比出大拇指。

    無奇嘿嘿笑了,但想到母親的反對,那笑便一閃而過:“其實(shí)我知道娘擔(dān)心我,但是這真的是我想做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郝四方一怔:“你想做的?”

    無奇遲疑了片刻,終于說道:“是啊,我知道清吏司現(xiàn)在初起步,舉步維艱,但是……清吏司做的是很有意義的事情,爹,你知道清吏司是干什么的?”

    “當(dāng)然知道,”郝四方不假思索的:“他們跟我說了,清吏司就相當(dāng)于專門管官兒的,職權(quán)比都察院還高呢!”

    對于清吏司的存在,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,有那些貪官污吏等,私底下百般咒罵,也有那些無愧于心的,樂得看戲。

    不管跟郝四方道喜的那些人是貪官還是明吏,表面上他們是不愿意得罪他的,畢竟誰也不知道以后究竟會怎么樣,多個朋友多條路嘛。

    而且對那些人而言,也是議論紛紛,大家都知道郝家的公子只是太學(xué)生,太學(xué)生二試后明明是去當(dāng)一個不起眼的文職,然后才慢慢高升的,如今突然入了清吏司,還是跟蔡侍郎的公子一起,所以大家都有點(diǎn)浮想聯(lián)翩,猜測這其中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某種交易。

    既然郝家有這等通天的門路,大家當(dāng)然越發(fā)不敢得罪郝四方,故而所有人見了他都是花團(tuán)錦簇,一概地喜氣盈盈滿口奉承溢美之詞。

    無奇見父親已經(jīng)給科普了個大概,略覺欣慰:“爹,雖然這是個要緊的部門,但弄得不好可能會得罪人呢。”

    “那怕什么?只要不是作jian犯科的,誰怕這個?要是那些做了壞事昧了良心的,也活該他們倒霉?!焙滤姆綕M不在乎地說了這句,忽然道:“對了對了,先別說這些,你實(shí)話跟我說,你跟瑞王殿下……到底怎么樣?”

    無奇見他問起來,想了想,道:“清吏司的人是瑞王殿下替太子挑的。我本來也很意外,可瑞王跟我說……”

    那一段話又在心底跳出來,無奇道:“爹,你知道我去少杭府的時候,聽說夏知縣慘死是什么心情嗎?當(dāng)時我不知道他是給害死的,只覺著又可惜又難過,這樣一個滿心為民好官就無端端地沒了,甚至死因不明,公文上說失足!民間議論是自殺!知縣夫人雖不這么以為,卻也無能為力……后來經(jīng)過查案才知道原來另有內(nèi)情。雖然不是自夸,但到底是讓夏知縣的冤屈昭雪了,一切都真相大白,要不是這樣,夏知縣的夫人跟公子一輩子也不可能知道知縣大人因何而死,他們會背負(fù)失去夫君跟父親的苦痛回去老家,直到死……夏知縣所做的所為的,也會隨之湮沒無人關(guān)心?!?/br>
    郝四方微微震動,認(rèn)真地看著無奇,他從沒想到會從無奇口中說出這么一番話。

    無奇道:“爹,我想干這種事,我沒有別的能耐,只是想像是瑞王殿下說的一樣,我要當(dāng)一個能管官的官,不管他們有冤屈,還是犯下罪行,我都會查的明明白白,我很想去這么做!只要有人去這么做了,也許……天下的好官就會越多,壞官就會越少,百姓自然就會越來越安樂……就、不會有亂世出現(xiàn)?!?/br>
    亂世,這是她心上的痛,曾經(jīng)的噩夢。

    郝四方有些呆呆地,像是不太認(rèn)識自己的女兒一樣,良久都沒有說話。

    而與此同時,在無奇的臥房之外,阮夫人握著一方手帕靜立窗下。

    默默地聽到這里,夫人轉(zhuǎn)頭看向窗扇,她秀美的臉上露出似悲似喜的表情。

    阮夫人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,親耳聽到無奇說這些話,她是震撼而意外的,但與此同時,對她而言能聽見這些話,卻也不能算非常意外,甚至……有些耳熟。

    阮夫人用帕子遮住唇,強(qiáng)忍著咳嗽,終于她低下頭,轉(zhuǎn)身悄悄地離開了。

    次日早上,無奇醒來后,當(dāng)然先去見自己的母親。

    阮夫人早就起身了,卻沒有叫她進(jìn)去,只讓自己的貼身婢女鶯鶯帶了一句話出來。

    鶯鶯含笑說道:“太太說,既然想去,那就去,只是行事務(wù)必多加幾分留意。別給家里惹禍?!?/br>
    無奇本來滿懷忐忑,一夜都沒睡好,絞盡腦汁地想著早上該怎么面對母親,該怎么苦口婆心,要是夫人不答應(yīng),又該怎么撒賴、甚至絕食……各種法子想了一堆。

    突然間得了這句,她那些方法都沒用了,無奇發(fā)愣:“jiejie,我娘真是這么說的?她、她愿意我去了?”

    鶯鶯笑道:“這是自然,夫人是多通情達(dá)理識大體的人呢,又是娘兒倆,她當(dāng)然最懂你的心??熠s緊辦事兒去吧,才進(jìn)那個要緊地方,可要勤謹(jǐn)些呢?!?/br>
    無奇感動至極,眼睛里有些濕潤,她深吸了一口氣,就在門檻外跪在地上,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頭。

    出了阮夫人的上房,無奇興興頭頭地往外走,連竇家表姐路過叫她都沒聽見。

    才到外間,卻看到郝四方正在跟一個小廝說話,無奇上前打了個招呼,郝四方見她神氣活現(xiàn)的,有些意外: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無奇笑道:“爹!還是你行,你到底怎么跟娘說的?一夜之間她怎么就變主意了呢?我可是服了你!”

    原來無奇想,母親當(dāng)然不可能無端端來個大轉(zhuǎn)彎,這自然該是父親勸說的功勞,只是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,還以為指望不上呢。

    郝四方的兩只眼睛瞪得滾圓,他的驚訝不下于無奇:“她、她答應(yīng)……”

    在那個疑問的“了”冒出來之前,郝大人及時閉嘴,卻終于在四方臉上堆出笑容,他大言不慚地接茬:“是?。∥易蛲砩喜恢f了多少好話!嗓子都啞了她才終于松動應(yīng)承了的?!?/br>
    “哦……”無奇看著郝四方怪異的表情,略覺著哪里不太對,可是看他身上的衣裳有些素,便又好奇問:“您這是、要出門嗎?這個打扮……”

    郝四方見她沒有生疑追問,暗暗松了口氣,忙道:“是啊,兵馬司的一個舊人出了事,我去吊祭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兵馬司?”無奇眼珠一轉(zhuǎn):“是不是那個給誤傷而亡的白參將?”

    “對對,你也知道?我跟他也見過兩次,所以去露個面?!?/br>
    “哦……”無奇向著父親露出了和善的笑容。

    在郝四方到了白家的時候,他從原來的一個人,變成了四個人。

    原因是無奇在出門之后,正好蔡采石跟林森兩個跑來接她,無奇湊過去跟他們低語了一陣,兩個人便立刻向郝四方表示自己也要參與祭奠。

    郝四方看著三個小鬼滿臉的言不由衷,本想拒絕,可又想反正是要去靈堂的,他們總不會在死人的地方弄出什么來,故而便帶上了。

    可見白參將的人緣很不錯,前來祭奠的人來人往,郝四方身份比他要高,白家的人急忙迎出來,行禮客套了幾句。

    郝四方也跟著寒暄,正要介紹:“這是犬子……”

    一回頭,卻見“犬子”該呆的地方已經(jīng)空空如也,連同那兩只崽子也不見蹤影。

    郝司長及時咬住舌頭,只跟那來迎的人入內(nèi)行禮去了。

    無奇跟蔡采石林森三個成功混入,夾雜在一干來到的親友以及同事之中,卻也很不起眼。

    東張西望中,只聽來的人多半都說“英年早逝”或者“天妒英才”之類的話,很是無用。

    正在打量,忽然間蔡采石拉她一把:“那是兵馬司的馮指揮使?!?/br>
    無奇一抬頭,卻見四五個人從外頭而來,給簇?fù)懋?dāng)中的自然就是馮珂境,他生得一般,大概比郝四方要大兩歲的年紀(jì),但因?yàn)槭俏涔?,自有一種氣勢,他今日是帶了幾個兵馬司的同僚前來。

    眾人入內(nèi)行禮的功夫,林森卻道:“那女人是……”

    無奇忙又轉(zhuǎn)頭,卻見有幾個嬤嬤丫鬟,陪著一個素服的婦人向內(nèi)宅走去,那婦人雙眼微紅,但卻很有幾分姿色。

    蔡采石喃喃道:“這難道是苦主?”

    林森看那女人相貌很美,一身素服更襯得多了幾分姿色,便一直盯著瞧,心不在焉道:“嗯,多半是了?!?/br>
    旁邊有一人是白家親戚,見他們兩個嘰咕,忍不住道:“那位不是的,那是馮指揮使的夫人。那才個是白參將的遺孀……”

    說話間,有個一身素白頭戴孝帶的婦人從里頭出來接了之前那女人。

    兩個就一并向內(nèi)去了。

    林森有些吃驚地:“這馮指揮使的夫人好年輕啊……可她們是素服,若沒見過的多半會認(rèn)錯?!?/br>
    白家的親戚嘖了聲:“當(dāng)然了,這又不是馮指揮使的原配,乃是后娶的,指揮使原配所生的兒子都比你們大了。只是馮指揮使向來跟參將感情極好的,兩家子常來常往罷了。”

    蔡采石拉了林森一把不叫他多嘴,免得人起疑心。

    等到郝四方在里頭奠了酒出來,還是不見那三個,郝四方心里著急,怕他們不知天高地厚,可又不便叫人去找。

    幸而臨上馬的時候,總算是看見無奇帶著兩人從里頭溜了出來。

    郝四方便皺眉道:“你們干什么去了?”

    無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:“爹,你回去吧,我們自己去吏部了?;仡^再跟您說?!?/br>
    門口都是人,郝四方不便在這里質(zhì)問,便道:“別胡鬧!如今也是當(dāng)官的人了?!?/br>
    無奇笑道:“知道了,恭送爹?!?/br>
    郝四方白了她一眼,又對那兩個道:“小石頭,你還算是沉穩(wěn)些的,他們要鬧,你可管著些。還有小木頭,你要敢跟著平平大鬧天宮,我不告訴你爹,自己就收拾你!”

    兩個小子對視一眼,雙雙躬身作揖:“知道了!恭送伯父?!?/br>
    郝四方哭笑不得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他們,打馬去了。

    三人目送郝四方離開,林森對蔡采石道:“怎么只夸你,反而要打我呢?”

    無奇卻發(fā)現(xiàn)門口處有兩個看似兵馬司的人,正向著這邊竊竊私語,她知道蔡采石林森去過兵馬司,多半給他們認(rèn)出來了,便忙拉拉兩個人,一起從門口走開了。

    離開了白家,蔡采石便道:“像是沒什么異樣,我們?nèi)ダ舨繂???/br>
    無奇說道:“叫我看先不去,他們必然會打官腔,不知打發(fā)我們做什么。我的意見,既然咱們起了疑心,又來了白家,就算開了頭了,不如一鼓作氣一查到底,就算最后發(fā)現(xiàn)是百忙一場,到底去了心里的疑竇,也踏實(shí)些?!?/br>
    兩個人都點(diǎn)頭,林森就問:“那現(xiàn)在去哪兒?”

    無奇想:“何勇家住在哪里你們可知道?”

    蔡采石道:“知道,昨兒跟那小孩子被關(guān)起來的時候,我特問過的?!?/br>
    于是蔡采石跟林森兩個充當(dāng)識途小馬,大家雇了一輛車,便往何家而去。

    馬車拐來拐去,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摸到了西坊,里頭是彎彎曲曲的巷子,已經(jīng)不適合驅(qū)車而行。

    三人便跳下車,打聽著路人,又過了兩刻多鐘,才到了一個非常小而破舊的院門前,沒有關(guān),就那么敞開著,探頭向內(nèi),路狹長而寂靜,倒像是沒有人住。

    他們面面相覷,有點(diǎn)懷疑找錯了地方。還是林森打頭陣,領(lǐng)著他們向內(nèi)走去,出了進(jìn)門的那小窄路,才看到空闊的院落,卻有好幾間房。

    原來這是京城內(nèi)窮苦人家住的地方,一個院子里許多家聚集而居,幾乎是每一間房都住著一家子的人。

    正在想要不要嚷一嗓子,忽然間聽到后面有人道:“總之你們快走,別給我惹麻煩!”

    “之前欠的錢都給了,又給了三個月的房錢,怎么還不讓我們住下去呢?”

    “你還好意思說,你漢子殺了兵馬司的大人,眼見要砍頭了,我還留你們呢?你們可是同伙,若是兵馬司的大爺想起來,過來為難,我豈不是平白倒霉?!?/br>
    三人聽見這聲氣,知道找對地方了,急忙從旁邊繞過去,卻見后面還有一間破破舊舊的偏房,之前在兵馬司門口見過的那愁苦婦人正在跟一個粗短的男人說話。

    婦人眼中帶淚,臉上露出哀求之色:“我婆婆病著,才請了大夫吃藥,大夫叮囑過不能挪動的,能不能等她略好了些再走,求您開恩吧?!彼f著雙膝微屈,向著男人跪下去。

    那男人粗魯?shù)匾粨]手:“你求我有什么用,之前你們欠了半年的錢我也沒來趕人啊,誰知道竟縱出個殺人犯,早知道就不該心軟,早該趕你們離開,就省得出這種事了!”

    林森早忍不住先走過去:“做事別做絕!她一個婦道人家,你何必這么為難她?”

    蔡采石也走過去:“大嫂,快起來?!?/br>
    那男人看他們衣著相貌不凡,看得出是大家子的公子,一時疑惑:“你們是干什么的?”

    無奇走過來笑道:“我們是吏部的人,先生,她家的男人雖然犯案,但犯的不是謀逆,沒有株連那一套,何況他家里有病人,你也收了人家的房錢,你若不通情理,我回頭跟應(yīng)天府的人說一聲,倒要好好地查查你這里的住宅情形,看看你是不是動輒驅(qū)趕房客,或者有沒有房客訴冤叫屈以及意外事故之類,到時候你的麻煩就真的來了?!?/br>
    那男人見她生得貌美,語氣雖溫和,說的話卻正中軟肋,嚇得直了眼睛。

    他愣了會兒才悻悻道:“好好好,我怕了你們,就算我沒說……不過三個月,三個月后一定得從這兒離開!”他扔下這句狠話便逃之夭夭了。

    被蔡采石扶著的那婦人強(qiáng)忍淚水,不住地躬身道謝。

    三人跟著婦人到了里間,見滿屋破敗狼藉,一張殘破的桌子,兩個瘸腿凳,泥地的角上還有兩個明晃晃的老鼠洞。

    屋內(nèi)隱隱地有微弱地咳嗽聲,無奇走到里屋門邊掀開簾子,果然見一個雞皮鶴發(fā)的老婆婆躺在土炕上,閉著眼睛像是睡著又像是昏著。

    婦人想給他們弄些茶水,可水缸里只剩下小半缸,渾濁不堪,茶更是沒有,她局促地站著,不知如何是好,又不知他們?nèi)齻€來做什么,眼睛里就透出畏懼之色。

    蔡采石跟林森都皺了眉。

    無奇轉(zhuǎn)了回來:“大嫂,孩子呢?”

    提到孩子,婦人緩了口氣:“兵兵早上出去玩兒了。”

    無奇笑笑:“你別怕,我們只是過來看看,跟你聊兩句,不是審人,也絕不會拿人?!?/br>
    婦人聽了稍微放松了些。無奇道:“大嫂,我們想問問,何大哥是為什么忽然要去刺殺馮指揮使的?他們到底有什么仇?”

    她的神情跟語氣很和善,相貌又好。

    婦人給她一問,眼睛里又有點(diǎn)淚冒出來,轉(zhuǎn)頭看了眼里屋:“仇……其實(shí)已經(jīng)過去很久了?!?/br>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又想了半晌,婦人才道:“五年前我們流落京城,在這里落腳,錢都花光了,只剩下祖?zhèn)鞯囊粔K玉,那玉是好的,何勇就拿去當(dāng)鋪要典當(dāng)了,誰知那家鋪?zhàn)右娝峭獾貋淼?,就起了賊心,壓價不成,就用另一塊把我們那個調(diào)包了。何勇回來才發(fā)現(xiàn),去跟他們理論,反而被他們倒打一耙,報(bào)了官把他關(guān)了三天。何勇氣不過,有一天喝醉了,便去把那鋪?zhàn)釉伊恕民T指揮使帶人巡街,捉了個正著。”

    蔡采石聽了道:“如果是這樣,那好像用不著判五年吧?”

    婦人搖頭道:“反正就說他搶劫商號,要重判,關(guān)了足足五年才出來。這五年里我們不知是怎么過來的,我婆婆原本身體還好,因?yàn)閾?dān)心他,加上過的太苦,便病倒了,何勇給關(guān)進(jìn)去的時候,孩子才一歲半,現(xiàn)在……”她說不下去,捂著臉哭起來。

    林森聽到這里心里又是氣惱又是惋惜:原來何勇是因?yàn)檫@個去報(bào)復(fù)馮珂境的?這倒是說得通。

    蔡采石也緊閉雙唇,默默嘆了口氣。

    無奇卻又問道:“好不容易出來,不是該好好地過日子嗎,怎么又想去殺人呢?”

    婦人慢慢地放下手:“這、這也是沒法子的?!彼挚戳艘谎劾镩g,卻沒有再說下去。

    林森道:“大嫂,之前孩子在兵馬司那里替何勇喊冤,您有什么話可不能瞞著我們……您大概知道我們是吏部的,我們這次來就是想問問清楚,看看其中到底有沒有什么忽略之處?!?/br>
    婦人睜大雙眼,有些驚愕又有些不安地看了他們一會兒,才慌忙搖頭:“沒、沒有!孩子不懂事才去的。”

    無奇聽到這里便道:“大嫂,我們可以見見老伯母嗎?”

    “???”婦人茫然,似乎不曉得這句話的意思,過了會兒才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無奇看了眼蔡采石林森,走到里屋掀起簾子,兩個人跟在后面相繼而入。

    老人病重,味道自然很不好,再加上苦藥的氣息,里屋的氣味簡直一言難盡,就算開著半扇窗戶仍舊難以消散。

    這地方很狹窄,他們?nèi)齻€人進(jìn)來幾乎已經(jīng)把里屋的地上填滿了,婦人走到門口,看看老婆婆,低聲道:“之前已經(jīng)不太行了,好不容易請了大夫,吃了半個月的藥才算好一點(diǎn)?!?/br>
    說話間她目光閃爍,看看無奇,又看向土炕上。

    無奇點(diǎn)點(diǎn)頭,上前握了握老婆婆枯瘦一把的手,又輕輕放下。

    然后她轉(zhuǎn)身打量這屋內(nèi),原本的粉刷過的墻壁也早就粉落泥滑,露出底下磚石的痕跡,像是凜凜突兀的骨頭。

    無奇看了眼,回頭有瞧向婦人,卻見她也正怔怔地望著自己。

    向著婦人笑了笑:“大嫂,您別擔(dān)心。”

    “擔(dān)、擔(dān)心?擔(dān)心什么?”她有些不安。

    無奇笑道:“您從方才說話時候一直向內(nèi)看,起初我以為您是為了老伯母,后來……”

    她往旁邊又走開了一步:“您、在這兒藏了東西,是怕我們發(fā)現(xiàn),是嗎?”

    婦人的臉色明顯的變了,她想說話,卻沒有開口。

    無奇轉(zhuǎn)頭看了會兒:“是在這柜子里?”

    見婦人沒有制止的意思,無奇看看靠墻的那三層抽屜的小柜子,終于俯身,把最底下一個打開,里頭居然是一塊舊麻布帕子。

    林森幫著拿出來,沉甸甸的,打開看時,里頭竟有一包銀子,除了散碎的,還有兩錠大的,看來足有五十兩!

    婦人咬著唇噙著淚,一言不發(fā)。

    她轉(zhuǎn)頭看向炕上的老婆婆。

    蔡采石跟林森不明所以,見了銀子,心里卻有些疑惑:這人家已經(jīng)窮的如此,山窮水盡的了,哪里又來的這么多的銀兩?

    而無奇又怎么知道這柜子里有銀子,而且是在最底下的抽屜?真是……神了。

    蔡采石正忖度著要問,無奇偏偏又道:“大嫂害怕的不是我們找到銀子,對嗎?”

    這下,婦人猛然將頭轉(zhuǎn)回來,看無奇的樣子像是白日見鬼。

    無奇后退一步:“大概,是這個。”她抬手往腿邊的地上一指。

    婦人身形晃動,緊緊握住門框才沒有倒下。

    林森把銀子放下趕緊上前,卻見泥地上什么也沒有,還是蔡采石機(jī)警些:“墻上,是墻上!”

    這屋子里的粉子墻多半都滑落了,靠近地面的尤甚,裸露的磚石縫中的泥也都脫落,而此刻在兩片磚的縫隙中,隱約有一樣?xùn)|西,露出一點(diǎn)輕薄的角,若不靠近了看是絕難發(fā)現(xiàn)的。

    林森小心翼翼地?fù)芘且唤?,手指夾著,才將它抽了出來!

    這竟然是一張紙,確切的說,這是一封信。

    這是一封置何勇跟白參將于死地的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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