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忽然想起來了。那晚在301醫(yī)院，劉一鳴說我的質(zhì)疑文章破綻百出，原來戴海燕發(fā)現(xiàn)的這些漏洞，那位老爺子早就看穿了。我當時心里不太高興，覺得既然漏洞百出為什么你不站出來澄清，現(xiàn)在，我明白為什么劉一鳴要對這個處處破綻的質(zhì)疑保持沉默了。

    戳穿這個故事很容易，可故事里揭示出的真實歷史，只會對百瑞蓮更加有利。百瑞蓮恐怕也是算準了劉一鳴的反應，才會故意安排素姐給我講了這么一個故事，篤定五脈不會站出來反駁。

    轉(zhuǎn)了一大圈，除了證明我是個大笨蛋以外，沒有任何新東西。故宮本和百瑞蓮本到底誰真誰假，非但沒得澄清，反而變得更加模糊。

    我沮喪地搖搖頭，突然在想，素姐難道會不知道這些？就算她對歷史不熟悉，但謄畫這種基本常識，她應該知道才對，又怎么會講出“王氏外甥背畫”這種違背常理的段子呢？她會不會是通過這個，想向黃克武傳達什么消息？

    “許愿，你覺不覺得自己錯了？”戴海燕逼問道。

    我看她面色微微泛紅，眼角和唇邊都帶著一絲隱藏很深的笑意，大概是從批評我的舉動中得到了十足的快感吧。為了講清楚一個跟她沒有利害關(guān)系的道理，不惜查閱大量資料然后把陌生人叫來宿舍長談，我忽然覺得，這姑娘對于對錯的執(zhí)著，軸得有點可愛。

    “是，是，我錯了?！蔽艺\懇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。戴海燕滿意地點點頭，把散落在地上的書收起來，重新擺成一摞，雙手抱胸：“好了，你可以走了?！?/br>
    我連忙攔住：“等一下，今天的正題，咱們是不是還沒說到……”

    戴海燕剛才那一番批判，只是證明我犯了錯，而今天的正題，卻是《清明上河圖》的殘本。事實上，戴海燕今天向我說的話，讓我越發(fā)覺得，只有找出殘本，才能將這一次的真?zhèn)沃疇幰诲N定音。

    “今天太晚了，我要睡了，明天再說。”戴海燕斷然下了逐客令。

    她的語氣很堅決，不容我們再說什么，于是我們兩個只得起身告辭。從博士樓出來以后，我還沒吭聲，藥不然先忍不住說道：“這女人，不簡單啊?！笨吹贸鰜恚麑Υ骱Ｑ嘤兄钌畹慕鋺?。

    “這個不用你說，今天挨罵的是我，你卻一句話都沒說?！?/br>
    “你還沒看出來嗎？那姑娘是個施虐狂啊，就是想找個人虐一虐，她就爽啦。正趕上你這種受虐狂，天造地設(shè)，我看你趕緊求婚去算了?！彼幉蝗槐葎澲直郏弁鄣卣f道。

    “不要胡說?！蔽覒械酶麪庌q。

    “我這可不是胡說。你今天讓她發(fā)xiele個痛快，心情好了，明天就會痛痛快快告訴我們殘本的事情了?！彼幉蝗惶ь^看了看三樓戴海燕的房間。

    “別說得好像我是用身體交換情報似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差不多，差不多?！彼幉蝗还笮?。

    我突然發(fā)現(xiàn)，我現(xiàn)在對藥不然的說話方式，有點像我們之前沒決裂時一樣。我悚然一驚，連忙提醒自己，不要被他的表現(xiàn)所迷惑。這家伙可是老朝奉的得力干將，是我的仇人。我們雖然被迫聯(lián)手，但不代表我已經(jīng)原諒了他。

    想到這里，我收斂心神，臉色也逐漸冷下來。藥不然偏過頭來還要說句玩笑話，一見我神色突變，先是一怔，旋即明白過來，笑嘻嘻地閉上了嘴。

    這時候天色已經(jīng)黑透了，博士樓外林陰路上的路燈逐一點亮。我們在尷尬中走了不到十米，忽然一個聲音在旁邊的灌木叢里響起：“兩位，請留步?！?/br>
    藥不然目光一凜，手直接抄進懷里，一步踏上前擋在我面前，沖著黑暗喝道：“誰？”我的眼角一陣跳動。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，我曾經(jīng)聽過有人用這個聲音叫過我許大哥，叫過我偶像，還鼓勵過我不能放棄追尋真相的理想。

    鐘愛華從灌木叢的陰影里走到林yindao中，擋住我們的去路。他相貌沒什么變化，只是少了鄭州時那一臉的稚嫩熱血，在路燈照耀下反顯出幾分陰沉與狠戾。

    “許大哥，你好——你是藥不然先生吧？”鐘愛華穩(wěn)穩(wěn)站在路中間，不動聲色地向我們打了個招呼。他還是那副面孔，只是傻愣傻愣的熱情消失不見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沉冷漠的氣質(zhì)。

    “對，我就是藥不然。原來我這么有名氣？”藥不然笑道。

    “氣死爺爺，反出五脈，您這樣的叛逆青年，想認不出來都難?！辩姁廴A一本正經(jīng)地說道，然后掃視了我們一圈，“兩位本該是仇敵，怎么現(xiàn)在湊到一塊去了？”

    “這是大人的事兒，你一個小毛頭就別管了，乖乖回家寫暑假作業(yè)去?。　彼幉蝗缓敛豢蜌獾胤磽?，然后搭著我肩膀，以示別想挑撥離間。對這個舉動，我沒吭聲，也沒避開。

    鐘愛華抬頭看了一眼博士樓三層，語氣有些感慨：“看來，戴老師她跟你們談得很開心?！?/br>
    藥不然笑道：“還不錯，該知道的都知道了，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。有人起了個大早，趕了個晚集，那就只能在我們屁股后面吃灰了?！?/br>
    我們?nèi)齻€互相瞪視著，一時間都不說話了。他為什么來，我們?yōu)槭裁磥恚舜硕夹闹敲?，不必多說廢話。鐘愛華在這里苦心經(jīng)營了數(shù)天，還是攻不破戴海燕的堡壘。而我們后來居上，在她房間里談了這么久才出現(xiàn)。鐘愛華別無選擇，只能主動現(xiàn)身。

    果然，鐘愛華嘆了口氣道：“許大哥，你這又是何必呢？五脈放棄了你們許家，老朝奉害了你們許家，你何必要為他們賣命？”

    “不幫他們，難道要幫你這個騙子不成？”我冷笑著反問道。

    鐘愛華道：“我承認我騙了你，可許大哥你仔細想想，你有什么損失嗎？你之前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店主，現(xiàn)在卻是一手挑開了中國古董市場黑幕的英雄，如果不是我們推波助瀾，你現(xiàn)在會有這么大的名氣嗎？”

    “哼，你們只是想借炒作我來打擊五脈罷了。”

    “這我不否認，但對許大哥你也沒壞處不是？”鐘愛華說到這里，伸過一只手來，“我可以代表百瑞蓮給許大哥你一個承諾。只要你加入我們，將來百瑞蓮會在北京、上海、廣州三地開設(shè)三處古董拍賣中心，你可以任選一處擔任主管?！?/br>
    鐘愛華真是好魄力，居然開出了這么高的價碼。拍賣行的主管可是個要害職位，一年光是提成就是天文數(shù)字。

    “不必了。”我斷然拒絕，毫不猶豫。

    鐘愛華似乎早預料到了我的反應，又轉(zhuǎn)向藥不然：“藥大哥，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，但我對你早就有了解了。如果你肯加入我們，我們可以安排你出國，洗清自己的身份，美女豪宅隨便你選，一輩子衣食無憂?！?/br>
    藥不然大叫道：“這也太不像話了，憑什么許愿能當主管，輪到我就仨棗倆棗打發(fā)了？想買哥們兒的命，怎么也得幾座澳門賭場啊?！?/br>
    對于我們的拒絕，鐘愛華似乎早就料到了：“別誤會，剛才只是例行公事問問。以我對你們兩位的了解，這樣的條件，你們是肯定不會答應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還擋著路干嗎？”藥不然不耐煩地說，手又向懷里探進幾分。

    鐘愛華呵呵一笑，從容說道：“其實我只有一件小事相求，戴海燕這里，我志在必得，而許大哥和藥大哥是我最大的阻礙。我希望你們……”

    藥不然沒等他說完，蹭地跳到他面前，掏出手槍指住他的額頭，惡狠狠地說：“你小子想耍什么花樣？”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藥不然掏出槍，吊兒郎當?shù)男∏嗄暌幌伦幼兂梢粋€鋒芒畢露的殺手，胸口緊張得怦怦跳。

    被槍指著額頭，鐘愛華的表情卻一點都沒有變：“藥大哥，你過于緊張了。我不會像你一樣使用暴力的，我更喜歡用腦子?！?/br>
    藥不然把槍口又貼近了一些：“腦子是吧？等一下我打了洞出來，好好看看你的腦子是怎么用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你相信嗎？我在這里一動不動，就可以把你們兩個都干掉?！辩姁廴A一臉平靜。藥不然哈哈一笑：“盡管來試試吧！”

    我眉頭一皺，鐘愛華不是傻瓜，他如此有恃無恐，肯定安排了什么手段。我望向林陰路的另外一側(cè)，腦海里忽然閃過一絲光亮，悚然一驚，對藥不然大喊道：“你快走！”

    藥不然看著我，有點不理解。這時林yindao的另外一個方向，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。那是皮靴踏在水泥路面上的聲音，而且人數(shù)不少。

    這是警察。

    藥不然頓時臉上一片寒霜，我也變了色。

    藥不然是一個在逃的通緝犯。鐘愛華要對付他很簡單，只要打電話報警，他將面臨著警方的嚴厲追緝。鐘愛華攔住我們說了那么一大堆廢話，只是為了拖延時間，等警方趕到。

    藥不然大怒，拿槍對著鐘愛華作勢要扣動扳機，鐘愛華被壓彎了腰，臉上浮現(xiàn)出的得意卻遮掩不住。藥不然眼看警察逼近，不再有半點猶豫。他把槍收入懷中，轉(zhuǎn)頭就走，三步兩步就消失在黑暗里。警察們隨后趕到，簡單地詢問了一下鐘愛華，然后循著他逃竄的方向追了過去。

    林yindao上只剩下我和鐘愛華。鐘愛華道：“怎么樣？許大哥，我沒撒謊吧？”我看著他：“藥不然就算被抓，也是罪有應得。但你打算如何對付我？”

    鐘愛華笑道：“對付許大哥你就更簡單了。”

    話音剛落，林yindao另外一側(cè)又傳來一陣腳步聲。這次很雜亂，我看到大約十來個人，有男有女，里面還有兩個老外，脖子上挎著相機，手里拿著記錄本，跑到我們兩個人身邊。

    鐘愛華指著我，對他們大聲喊道：“各位，這邊，在這呢，這位先生就是許愿?！?/br>
    眾人一陣驚呼，紛紛抬起相機，閃光燈噼啪亮起，讓我有些不知所措。就在一愣神的工夫，無數(shù)的問題拋了過來——

    “許愿先生，你最近一段時間去了哪里？是出于自愿嗎？”

    “你對香港百瑞蓮要拍賣的百瑞蓮版《清明上河圖》有什么看法？”

    “你身為揭發(fā)者，還掌握五脈更多黑幕嗎？”

    “劉一鳴先生和你是什么關(guān)系？”

    我目不暇接，想往后退。他們卻不依不饒，一個個大著嗓門，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。鐘愛華在人群中湊到我跟前，握著我的手，悄聲道：“許大哥，感覺如何？”

    我瞪著鐘愛華，眼里幾乎冒出火來。

    這個混蛋，可真是好手段！

    自從我發(fā)表那篇揭秘《清明上河圖》的文章以后，聲名大噪。劉一鳴有先見之明，及時把我轉(zhuǎn)移到了301醫(yī)院，避開公眾視線，包括前往南京，都是處于保密狀態(tài)。各大媒體一直都不知道我在哪里，一度還有境外媒體認為我被綁架或者軟禁。在質(zhì)疑《清明上河圖》的浪潮里，缺少我這個發(fā)起者的聲音，始終是一個遺憾，所以媒體們都在發(fā)瘋一樣的找我，希望從我手里挖出一手資料。

    鐘愛華把我的行蹤暴露給他們，這些人立刻像是聞到腥味的蒼蠅一樣撲了過來，只比警察晚了一步。內(nèi)地的記者還好，那些港澳臺以及國際通訊社的記者們，對新聞點可是如瘋狗撲食一般，絕不會輕易松口。我的行蹤一旦被他們盯上曝光，就別想繼續(xù)調(diào)查下去了。

    鐘愛華確實一點沒說大話，他只給警方和媒體打了兩個電話，就把我和藥不然全都廢了。劉一鳴和老朝奉苦心布下的兩枚決勝棋子，就這么被活活困住了。

    鐘愛華看著我，似笑非笑：“你一定在想，鐘愛華這個該死的家伙，只是簡單地打了兩通電話，就讓我進退兩難。你覺得這很容易？你錯了！你知道這兩個決定背后，需要多少背景調(diào)查、需要多少人脈、需要多少計算？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。許大哥，現(xiàn)在你知道自己選擇對抗的，是一個多么強大的組織了吧？你現(xiàn)在選擇投降，還來得及，我的建議仍舊有……”

    他話還沒說完，忽然“嘩啦”一聲，一陣大雨從天而降，澆在了我們所有人頭上。記者們猝不及防，紛紛尖叫起來。鐘愛華本來精心抹弄的分頭，被這片怪水澆得形象全無，一時間大為狼狽。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，也被澆了個精濕。我摸了摸頭發(fā)，發(fā)現(xiàn)這不是雨水，黏糊糊的，還有種難聞的氣味，沾在頭發(fā)上很難弄掉。

    眾人紛紛抬頭，看到夜色晴朗，星月清晰，一絲烏云都沒有，都大惑不解。這時一個女生從博士樓的三層探出頭來，不緊不慢地對下面說：“請你們不要在樓下大聲喧嘩。這次只是營養(yǎng)液，下次就潑濃硫酸了?！?/br>
    我一抬頭，看到戴海燕正俯瞰著我們，鏡片后的眼睛略帶怒意，懷里還抱著一個臉盆。鐘愛華也發(fā)現(xiàn)潑水的是戴海燕，他瞇起眼睛，用手把額前的水抹了抹，大聲道：“海燕，真不好意思，打擾你休息了?！贝骱Ｑ鄾]搭理他，鐘愛華伸開雙臂，對那些記者道：“大家別在這里擠了，別擾亂學生和老師們休息，咱們出去慢慢聊，許愿老師已經(jīng)現(xiàn)身，難道還怕他跑了不成嘛?！?/br>
    他刻意為之的玩笑話讓所有記者都笑起來，在我聽來，卻是一個威脅。我眉頭緊皺，心想被這些狗仔隊纏上，脫身怕是不容易了。就在這時，戴海燕又開口道：“許愿，你還不快上來睡覺？”

    樓下一下子就安靜了。鐘愛華看——準確地說，是瞪——著我，露出一絲驚訝，再沒了剛才的從容淡定。別說他，連我都傻在原地，那姑娘到底在說什么？

    “你再不上來，以后就不要來了?！贝骱Ｑ嗳酉乱痪湓?，從窗臺消失了。

    我當機立斷，撥開圍在四周的記者們，朝博士樓走去。鐘愛華思忖片刻，卻沒有出聲阻攔。他站在原地，眼神閃動，一直目送著我進了樓。那些記者也沒閑著，噼里啪啦閃光燈閃成一片。

    我順著樓梯一步步走上去，心中卻忐忑不已。戴海燕這是什么意思？為什么突然說那種話？而且還是當著記者的面。我估計，第二天各大報紙就會長篇累牘地報道什么打假英雄沉迷復旦香閨了。

    我可沒自戀到認為這姑娘突然對我發(fā)了花癡。

    到了三樓戴海燕的寢室前，我敲了敲門，門開了。我看到她已經(jīng)換了一身白底藍格的睡衣，坐在椅子上，捧著一本書在讀。在她腳邊是一個臉盆，里面散發(fā)著和我頭發(fā)一樣的異味。旁邊還有幾個倒空了的化學藥劑瓶。

    “盥洗室在走廊那邊，你去把頭洗洗吧。”戴海燕頭也不抬地說道，又補充了一句，“這是培育植物用的營養(yǎng)液，主要成分是硫酸銨和過磷酸鈣，沒毒?！?/br>
    我端著臉盆走到走廊盡頭。這里分成男廁和女廁，但外頭的水龍頭是共用的，旁邊還有一臺熱水機。我拿盆接了點熱水，放在水龍頭下，簡單地沖洗了一下。盥洗室里總是有人來來往往，都是住在這里的博士生和講師，我一個外人顯得分外扎眼。我洗好以后，猶豫了一下，硬著頭皮鉆回到戴海燕的房間，關(guān)門那一剎那，感覺背后有好幾道好奇的目光掃視過來。

    戴海燕仍舊在低頭看書。我從窗戶往外看去，鐘愛華的身影已經(jīng)不見了，只有幾個記者還在蹲守，不時抬起相機拍幾張。我趕緊把窗戶關(guān)上，拉上窗簾，然后覺得這樣更曖昧了。

    “你為什么要幫我？”我轉(zhuǎn)過身來，局促不安地問道。

    戴海燕淡淡道：“幫你？你誤會了，我只是不喜歡吵鬧罷了?！彼汛昂熛破鹨唤?，朝外面看了一眼，繼續(xù)道，“我不知道樓下剛才發(fā)生了什么，我也沒興趣知道。不過我若是不管，你是不是明天就來不了了？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是的。”我承認。藥不然被追捕，我也被曝光在媒體的視野里，行動會受到極大的限制。

    “我這個人最討厭話說一半，中途而廢。你如果明天來不了，那么干脆今晚一次說完吧?！?/br>
    我設(shè)想過好幾個戴海燕幫我解圍的動機，但實在沒想到居然是這么一個簡單的理由。我問她：“你就不怕別人風言風語？”戴海燕看了我一眼，似乎覺得這是個傻問題：“他們談?wù)撐?，與我何干？”

    戴海燕把書合上，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：“我們快開始吧，別耽誤我睡覺。等說完《清明上河圖》的事，你去哪里，就跟我無關(guān)了?！?/br>
    戴海燕是戴熙的嫡親正房后人，只有她這里，才有可能知道戴熙關(guān)于《清明上河圖》殘本的線索。鐘愛華機關(guān)算盡，廢掉了我和藥不然的行動力，卻沒算到戴海燕的古怪性格。所以現(xiàn)在我占據(jù)有利位置，而他只能站在樓下干著急。

    只要戴海燕把戴熙的發(fā)現(xiàn)告訴我，讓我搞清楚殘卷的線索，就能搶回主動權(quán)，打亂百瑞蓮的布置。

    “好，好。”我坐回到那摞參考書上，把雙手擱在膝蓋上，雙目平視，屏住呼吸，好似一個等待聆聽教訓的小孩子。戴海燕靠在沙發(fā)椅上，雙手抱胸，睡衣下兩條雪白的長腿伸得筆直，像是一只慵懶的波斯貓。外面的記者，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宿舍里竟是這么一番旖旎情景吧。

    戴海燕開口道：“下午我證明的，是你在《清明上河圖》流傳版本上犯的愚蠢錯誤。現(xiàn)在我要說的是，你對這幅畫本身，也根本沒有什么了解?！?/br>
    對她這種居高臨下的論斷，我已經(jīng)有了心理準備，因此保持著沉默，等她繼續(xù)說。

    “想要搞清楚這個問題，先來個小測試吧。我來問你，《清明上河圖》這名字，是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“清明指的是農(nóng)歷清明節(jié)，上河是指上墳。這幅畫的主題，是北宋汴梁市民過清明節(jié)時的汴河盛景?！蔽一卮稹?/br>
    “錯，大錯特錯?！贝骱Ｑ鄵u搖頭。

    “哪里不對？”我一愣。這可不是我信口胡謅的，無論是歷史書還是藝術(shù)史的書里，都是這么解釋的。戴海燕怎么又說大錯特錯呢？

    戴海燕俯身下去，從那堆借自圖書館的文史參考書里翻了一下，揀出一本《中國古典藝術(shù)精選》。這本書開本很大，印刷也很精致，戴海燕很快翻到《清明上河圖》的一頁，這里把長卷截成了四段，平行印成對開，雖然不及鑒定照片那么清楚，但細節(jié)都還能勉強看到，算是目前市面上最清晰的版本。

    她把畫卷轉(zhuǎn)向我面前，用右手食指的指甲劃在長卷的最右側(cè)。我注意到，她指的位置，上畫著五頭驢子，每頭驢背上馱著兩簍木炭，正被人牽著朝汴梁城走去。

    古人看畫，從右向左，這位于卷右的一段場景，相當于《清明上河圖》的序幕。

    “這……有啥問題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