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一十八章 忘川
兩日后,船隊重新?lián)P帆啟程。 陸云舟舒適地靠在船舷上,看著堤壩上喊著號子跑cao的戰(zhàn)士們。 自從進(jìn)入衛(wèi)境,濮水兩岸的風(fēng)光就呈現(xiàn)出巨大的差異--左岸秦國的陶郡沿岸炊煙繚繞、人煙稠密、村舍密集,路過的行人大多穿著整潔、談吐文雅,時而有華麗的馬車駛過。 左岸秦國的陶郡,在二十多年前,本是宋國的土地,齊泯王滅宋后又短暫地成為了齊國的土地,最終在五國聯(lián)軍攻齊之戰(zhàn)中,被秦國搶去了,作為穰侯魏冉及其后代的封邑直至今日。 陶郡位于齊、衛(wèi)、魏、楚、魯四國之中,商貿(mào)發(fā)達(dá),是一片土壤肥沃的膏腴之地,也曾是春秋末期著名的大商人陶朱公范蠡的發(fā)家地,陶朱公的陶字,便是得自于此地之地名。 大概是因為陶郡位于中原地區(qū),不與秦國本土接壤,是一塊秦國在中原的飛地,一直處于自治的狀態(tài),因此并沒有受到太多商鞅變法的影響,此地的商業(yè)貿(mào)易也一直都非常的繁茂。 與左岸陶郡的繁華熱鬧截然相反的,是右岸衛(wèi)國的一片凄慘荒涼的地獄景象。 隨著船隊逆流而上,逐漸深入衛(wèi)境,右岸上時不時地會出現(xiàn)的一具具臥倒路旁的骸骨,蓬頭垢面、瘦骨嶙峋的流民們時而出現(xiàn)在岸上,哀嚎著彷徨徘徊,仿佛一具具的行尸走rou,被緩慢行駛的船隊逐漸拋在后方。 流淌不絕的寬廣濮水,在流經(jīng)這條河段時,卻仿佛化身為地府的忘川,隔絕了人間和地獄,此岸得生,彼岸求死…… 陸云舟看著這一幕幕,眼中有憐憫、有感慨,更多的卻是意味深長。 見陸云舟又獨(dú)自一人靠在船頭吹風(fēng),琴清款款走到船舷邊,順著陸云舟的目光所及之處,向右岸看去,待看到岸上流民們的慘狀,一雙清澈澄明的美目中流露出憐憫之情,不忍卒睹地偏開頭,看著面無表情地直視著這一切的陸云舟,搖頭輕嘆道: “衛(wèi)君此舉,實乃亡國之道!荀子曾言:‘成侯、嗣君,聚斂計數(shù)之君也,未及取民也?!铱串?dāng)今衛(wèi)君暴政之烈,聚斂之眾,與民爭利,比之先輩成、嗣之流,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!殊不知《周易》中曾言治國之理:損上益下,民說無疆。自上下下,其道大光?!?/br> 陸云舟聽到了琴清的腳步聲,卻沒有回頭,聽聞此言,輕輕吐出了一口氣,卻是緩緩搖了搖頭,沒有作聲。 琴清很少見到陸云舟如此沉默不語的樣子,看起來他好像并不認(rèn)同自己的觀點(diǎn),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好奇心,訝然又俏皮地行禮道:“齊公子似是并不認(rèn)同小女子之言呢,若是不嫌棄小女子粗淺愚鈍,還請齊公子不吝賜教!” 被再三挑惹,陸云舟終于沒法繼續(xù)繃著臉了,他沒想到琴清還挺有刨根問底的探索精神,搖頭失笑道:“其實衛(wèi)君很精明,在我看來,衛(wèi)君自然不能稱得上是一個好國君、一個好人,但卻能算得上是個難得的明白人!” 此言一出,琴清秀眉一揚(yáng),極為驚愕,又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陸云舟,不知陸云舟為何要忽然替昏聵的衛(wèi)君說話。 兩天之前,陸云舟力排眾議,收留了一個村的流民進(jìn)入出使團(tuán),讓琴清十分地欽佩他的人格,因此此刻她雖然驚愕于陸云舟的驚人言論,卻下意識地覺得,此言必有深意。 琴清偏頭思索了片刻,終是琢磨不透,忍不住詢問道:“齊公子何出此言?” 陸云舟長嘆一聲,知道他若想真正獲得眼前這個清冷孤高的美人,發(fā)自深心的信賴,就必須要給她留下無法磨滅的深刻印象。 陸云舟微笑道:“衛(wèi)君若是像《周易》中教導(dǎo)的那般,體恤百姓、損上益下、藏富于民,百姓固然是喜悅了,但這衛(wèi)國只怕頃刻便要覆亡!像如今這樣橫征暴斂,卻反倒能夠讓這個國家,多續(xù)命幾年?!?/br> 琴清再次一呆,似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她沒有想到,陸云舟不僅替衛(wèi)君說話,竟然還更進(jìn)一步,完全否認(rèn)了先賢傳授下來的治國良方。 琴清心中閃過了荒謬之極的觀感,在這一刻,她只覺得再也看不透眼前的陸云舟,他仿佛已經(jīng)變成了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人,琴清再也沒法把眼前之人,和兩天前那個拯救百姓于水火中的仁德公子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 在這一刻,琴清只覺心中涌出一種強(qiáng)烈的失落之感,落寞已極地道:“琴清一直以為齊公子是個寬厚賢德之士,公子收留流民之舉也曾讓琴清敬佩不已,但聽公子今日此言,卻真教琴清失望又心寒!” 一番話說完,琴清容色清淡地斂衽一禮,再也不想在此處多待,便要拂袖而去。 以琴清一向端莊的性格,說出這樣嚴(yán)重的話,說明她此刻當(dāng)真是非常的失望了。 陸云舟笑著搖了搖頭,沒有出言挽留,從一開始,他的目光就一直緊盯著岸上一個衣不遮體、搖搖欲墜的流民。 這時堤壩上的戰(zhàn)士們已經(jīng)跑到了船隊的前方,長龍的末尾,那名流民在陸云舟的注視下,顫顫巍巍地爬上了高高地堤壩。 陸云舟臉色一變,連忙招手喚來站在不遠(yuǎn)處的馬大龍,吩咐道:“看著那個爬上堤壩的流民,此人我觀察了很久,我判斷他接下來極有可能要投河,你馬上去船尾,讓水里的戰(zhàn)士們?nèi)ゾ人蟻?!?/br> 馬大龍驚訝地看了一眼已經(jīng)爬上堤壩的那名流民,心中嘀咕著,雨帥為何如此肯定此人一定會投河自殺?或許他只是爬上堤壩看風(fēng)景呢? 但陸云舟的吩咐便是軍令,馬大龍便是心里百般吐槽,也絕不敢違命,連忙大聲應(yīng)道:“是,雨帥,屬下這就去辦!” 陸云舟和馬大龍之間的交流,傳到了尚未離開的琴清的耳中,她同樣也非常地驚訝,順著陸云舟所指,看到了爬上堤壩的那名流民。 只見那名流民雙目無神,四肢僵硬,仿佛便是一具行尸走rou,隨時都有可能撲倒在路旁僵死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