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

    那個時候，他的腿還是好生生的，清竹一樣標(biāo)致又高傲的少年，正合了名字里一個“秀”字。

    可惜那時不知道。

    裴秀將小金錠子拾起來，塞在唐恬手里，“別鬧了，回家吧。”

    唐恬莫名其妙，“銀子你不要嗎？”

    “君子愛財，取之有道。”裴秀皺眉，“誰要騙小孩子的壓歲錢？”

    唐恬大怒，“什么小孩子？什么壓歲錢？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小孩子嗎？”裴秀看她一眼，“這個難道不是你的壓歲錢？”

    唐恬啞口無言，還真是過年時阿奶給的壓歲錢，刻著長命百歲字樣——她這個年紀(jì)的小孩最恨旁人說年幼，氣鼓鼓地瞪著裴秀。

    裴秀忍著脾氣道，“回去找你娘吧?！?/br>
    唐恬道，“你在此間擺攤賣字，我花銀子來買，你為何不賣？”

    “我賣字給需用之人，不賣給無理取鬧的小孩子?！迸嵝銓鴥砸徽?，更不理她。

    唐恬無法，氣呼呼跑回去，同阿娘抱怨了半天。阿娘隔著窗子看一時，“應(yīng)是今年入京歲考的，說不得一日登天，入天子明堂?！?/br>
    阿奶道，“這種人欺之不得。你勿要招惹，叫掌柜的給包好了，拿去后巷人市去，散與那里的小孩子們吃吧。”

    阿娘柔順道，“是?！?/br>
    掌柜殷勤將一桌佳肴包好了。侍人提著，唐恬拉著阿娘的手，出了酒樓。裴秀仍在翻書，頭也不抬。

    唐恬越看越是氣悶，問阿娘，“那個哥哥分明餓得很，為何不要？”

    阿娘在她腦門摸了一把，“你長大就懂啦?！?/br>
    唐恬那時不懂。到了人市，把一大兜吃的都分了，鬼使神差拉過一名衣衫襤褸的少年，把小金錠子強(qiáng)塞給他，匆匆說一句“壓歲錢”。

    少年鄭重收下，磕一個頭。唐恬高興了——不要拉倒，這不是有的是人要嗎——總算把方才受的氣盡數(shù)補(bǔ)回來。

    唐恬那時著實年紀(jì)小，本是心中不裝事的，裴秀若真拿了銀子她回轉(zhuǎn)頭也就忘了 ，然而裴秀偏生不拿，難免叫她百轉(zhuǎn)千回地惦記?；丶乙挥锌臻e便想那位哥哥有沒有飯吃，會不會餓死。捱到第二日近午，叫丫頭杏香掩護(hù)，自己扮作小子模樣，偷溜出府，仍舊尋到那筆墨攤子處。

    裴秀坐著，正同一位老伯寫信。老伯口齒不清，指手劃腳說了半日，唐恬愣是沒聽懂。裴秀極耐心地聽完，寫完了仔細(xì)折好，塞在封子里。

    老伯接了，千恩萬謝離開。

    唐恬湊過去，“你不收錢嗎？”

    “怎么又是你？”裴秀四顧一回，“你家里人呢？”

    唐恬大怒，“我十歲了，不要把我當(dāng)小孩子！”

    “十歲不是小孩子？”裴秀道，“路上人少，留神給人伢子拐走了?！彼笥铱匆粫r，“就你一個人？”

    “就我一人?！?/br>
    裴秀拾掇了攤子上的東西，裝在藤箱子里，同文墨鋪子老板說一聲寄放，出來同唐恬好聲好氣道，“走吧，我送你回家去?！?/br>
    唐恬摸一摸荷包里的丁零當(dāng)啷的一堆小金錠子，那可她這小一輩子的壓歲錢。

    裴秀俯身，拍一拍她的肩，“家在哪里？”

    “我現(xiàn)在不回家，也不要你送?！碧铺駡猿值?，“哥哥你吃飯了嗎，我買給你吧？”

    裴秀怔住，“你今日跑來，不是特意來買吃的給我吧？”

    “不是?！碧铺竦皖^，把路上一顆小石子踢出老遠(yuǎn)，“我才沒那么無聊?！?/br>
    她以為自己裝得不錯，可惜十歲小孩哪有什么城府，被裴秀一眼看穿，抿嘴微笑。

    唐恬板著臉道，“你笑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沒什么。”裴秀道，“中京城可真有意思，十歲的小孩子就知兼濟(jì)天下，叫人慚愧?！?/br>
    唐恬皺眉，“總說些我聽不懂的，哥哥，我買燒雞給你吃好嗎？”

    裴秀想了一想，“饅頭就可以。”

    唐恬大喜，“幾個？”

    “一個?！?/br>
    唐恬連蹦帶跳跑到鋪子里買一只熱氣騰騰的白饅頭，回來獻(xiàn)寶一樣捧給裴秀。裴秀拉著她坐在路邊石階上，饅頭掰作兩半，一半給唐恬。

    唐恬蹲在他身邊，“我吃過飯了?！?/br>
    裴秀吃東西很是斯文，好一時吃完半只，把另外半只塞入袖中。

    唐恬好奇道，“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帶回家給阿姐?！迸嵝愕溃岸嘀x小姑娘贈餐?！?/br>
    唐恬莫名道，“早說多買一些啊?！彼裏嵫项^，不顧裴秀阻攔，仍舊回去，紙袋子捧了一兜大饅頭回來，塞到裴秀懷里，“呶，拿著?！?/br>
    裴秀不動。

    “不是嗟來之食。”唐恬道，“昨日回去問過先生什么是嗟來之食……我沒那個意思，哥哥若實在不樂意，同我換也使得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有什么可同你換的？”裴秀想一想抬頭，“我才不寫悔過書。”

    “不寫就不寫，”唐恬蹲在地上，認(rèn)真想了想，“方才哥哥收東西，我看藤筐子里有一對大阿福，拿那個同我換吧?！?/br>
    第68章 你的名字此時名姓不足掛齒，說之無益……

    裴秀撲哧一笑, “你可想好了？我不哄你，應(yīng)值五個大子兒。”

    “就那個。”唐恬半點不糾結(jié)，站起來拉他道, “哥哥給我吧。”

    裴秀順勢站起來, 回到鋪子里打開藤箱, 想了想道，“我不占小孩子便宜, 你拿一個去吧, 日后拿這個來尋我，還你今日飯錢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