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?！碧铺裉谷坏?，“我對大人，同大人對我，是一樣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一樣?！迸峒判σ宦?，又喝一口酒，“一樣，說的都一樣。不會變嗎？”

    唐恬點頭，“不會變?！彼?zhèn)重地想一下，若有一日，池青主真的不要她了，她會不喜歡他嗎？

    好像也不會。

    唐恬想明白這一層也不糾結(jié)，笑著補一句，“不管發(fā)生什么事，都不會變?！?/br>
    裴寂盯著她，默默喝酒，那壺極其的小，經(jīng)不起接二連三豪飲，立時便見了底。裴寂連倒幾下，只落下一兩滴酒液，隨手一擲，“你同池相真像，要給我酒又不肯給夠，討厭得緊?！?/br>
    唐恬一笑，“我同大人一樣，都盼望王君安養(yǎng)身子。”

    裴寂道，“你是唐鳳年的什么人？女兒？”

    唐恬一窒。

    “不是池相說的，我猜的?！迸峒诺?，“他來同我打聽黑風(fēng)口的事，還有什么難猜？”

    唐恬心中一動，“王君知道當年黑風(fēng)口真相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真相？”裴寂哈哈大笑，“唐鳳年身居冠軍大將軍之位，親領(lǐng)中軍，生恐左右二軍奪他功勞，貪功冒進，落的困守黑風(fēng)口，一支孤軍戰(zhàn)至絕境。炟族前來招降，唐鳳年率殘部入王庭茍延殘喘。你要的是這個真相？”

    唐恬站起來，“你胡說！”

    “行，我胡說?！迸峒艧o所謂道，“你若是用不上這個真相，便不要再查。”裴寂看著她，“更不要為難池相，他活得已經(jīng)夠艱難了。”

    唐恬怒道，“我?guī)讜r為難大人，我從未——”

    “你從未求他，從未逼他，可是你真的不知道他會為了你做什么嗎？”裴寂冷笑，“唐恬，何需如此虛偽？”

    唐恬只覺他說得不對，卻尋不出一字反駁，一時氣得渾身哆嗦，“你，你再胡說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若是唐鳳年，保住性命安生老死也罷了，竟能編出一套話叫自己女兒出來折騰。他是以為年深日久，便無人記得他當年做的好事嗎？”

    唐恬冷靜下來，“我爹既是中軍，何需貪功冒進？”

    裴寂抽一根柴棒，隨便在地上劃拉幾下便是一張活靈活現(xiàn)的行軍圖，“因為左右二軍出身圣皇門下。唐鳳年居中軍，京中有個秦淮，你知道嗎？”

    唐恬點頭，大閹秦淮，以生炸活人之惡行臭名昭著，留名佞臣傳。

    “唐鳳年早早投了秦淮，不然你們一門富貴從何而來？”裴寂吐槽一句，點著行軍圖道，“炟人在這，唐鳳年在這，左軍在這，右軍在這。唐鳳年入黑風(fēng)口，想借黑風(fēng)口地利之便，打個截斷，將炟人先鋒盡數(shù)殲滅。黑風(fēng)口地勢詭譎，炟人失了先鋒便要斷了消息，不出三日自亂陣腳，再命左右二軍從兩邊包抄，一舉全殲。唐鳳年想獨自占此奇功，可惜炟人也不是傻子，先鋒轉(zhuǎn)身變主力，唐鳳年一支孤軍，沒死絕已是萬幸。”

    唐恬低頭地看著地上的行軍草圖。

    裴寂扔了柴棒，“圣皇同秦淮是死對頭，你叫她為唐鳳年翻案，不如叫日頭從西邊起?！?/br>
    唐恬沉默。

    裴寂道，“池相絕不會同你說這些。我是可憐他前后左右難做人，才托人帶信給你?！彼匆谎厶铺?，“你年紀小，不要被前人蒙蔽?！?/br>
    唐恬笑一笑，“怎知王君不是蒙蔽于我？”

    裴寂抿唇。

    唐恬看著行軍圖，“按王君所示位置，若左右二軍加以援手，雖不致勝，亦不至孤軍戰(zhàn)至絕境。”她看向裴寂，“即便左右二軍都不加援手，我爹戰(zhàn)敗，說到頭至多是個貪功冒進昏聵無能的罪，哪里來的叛國之說？”

    裴寂哈哈大笑，“不愧是池相看上的人，倒不好糊弄?！毙σ粫r停下，神色凜然，“不怕告訴你，案子雖先皇御筆親批，卻是我審的。我為圣皇謀儲，審唐鳳年一個叛國罪，便能將依附秦淮的一大批軍中逆賊一并除去。換你，你也會這么做?！?/br>
    唐恬道，“王君不如再說透一些，左右二軍不施援手，是否也是王君授意？”

    “是又怎樣？”裴寂傲然道，“各為其主。我不動手，唐鳳年難道會對我手下留情嗎？他若得手，此時說不定仍是秦閹的天下，下一個被生炸的是誰，還真不好說?！?/br>
    唐恬道，“中臺——”

    “池相與此事無關(guān)?！迸峒诺?，“他當時處身微末，這等軍中機密不配知道?！?/br>
    唐恬低頭。

    裴寂道，“你若想替唐鳳年報仇，尋我便是。我人在廷獄無處可去，隨時恭候?！?/br>
    唐恬道，“我會尋父親問明當年事?！彼酒饋?，“不管怎樣，今日感謝王君坦誠。”

    裴寂倒有些意外，久久才道，“待池相好些。他一直過得很艱難?！?/br>
    唐恬回到中京天已近晚，她只覺氣悶，一路散馬漫行?；氐焦氽?，守門凈軍道，“中臺已經(jīng)回來了?！?/br>
    唐恬應(yīng)一聲往里走，經(jīng)過蓮池在湖石上坐了許久，才稍稍振作?；氐絻?nèi)院，使出踏雪無痕的工夫，無聲無息入內(nèi)。一層帷幕后，滿桌佳肴，池青主筆直坐在桌前，微微低著頭，神情冷肅，凝望足尖。

    遍身寒霜，有如冰雕雪砌。

    唐恬一只手挽著帷幕，看了許久。久到池青主終于調(diào)整一下坐姿，抬起的視線同她不期而遇。唐恬微微一笑，“大人，我回來了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看著她，“在那里做什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