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青主一個不防，長聲慘叫，不過一半又死死咬住。唐恬第一回 聽他如此直白呼痛，瞬時滿目通紅，直如生生在心上砍了一刀。

    池青主盯著殘腿，忽然暴怒，雙手成拳，往右腿上重重砸下——

    唐恬欺身上前，雙拳便生生砸在唐恬肩胛處。

    池青主整個人都傻了。

    唐恬“咝”一聲，“大人好大勁?！彼焓旨茏∷直郏瑢⑺麖膴A縫中拉出來。池青主一離了夾縫遮掩，便如離了殼的軟體動物，立時把自己緊緊蜷縮起來，除了一條不時胡亂彈動的殘腿，如同死去。

    唐恬不去理他，兩手各自凝一股溫?zé)岬膬?nèi)力，往右腿自膝開始往下，沿經(jīng)絡(luò)一點一點揉按。

    池青主手臂遮在面上，一動不動——隨便吧，這么難看的樣子都叫她看到了，還能糟糕到哪里去？

    唐恬足足按了一刻，殘腿終于平靜下來。她坐在地上喘一時，起身架著池青主起來，坐回輪椅，推回寢房。

    池青主滿懷蒼涼，雙手掩面道，“你不如不要管我?！?/br>
    唐恬道，“大人再多說一句，我可真的走了。”

    池青主立時沉默。

    唐恬把方才出去取的東西展示給他看，“我量了尺寸請人做的，今早便是去拿這個?！?/br>
    是一條護膝，皮毛制成，內(nèi)襯細棉，形狀全依著他的殘腿所制。唐恬蹲在他身畔，將護膝給他穿上，“大人這里血行不暢，再穿你那個鐵做的縛腿，更加糟糕。穿著這個暖著，應(yīng)能好些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動了動，“唐恬?！?/br>
    “不要說話?！碧铺裢蝗惶岣呗曇簦拔医袢蘸苌鷼?，不想聽大人說話?！彼演喴瓮频酱策?，扶池青主躺下，往右腿下墊一只湯婆子。

    池青主由著唐恬施為，一雙眼睛如同長在她身上，跟隨移動。他在唐恬手中漸漸生出一種幻象——仿佛自己不論是多糟糕的模樣，都會被她捧在掌中。

    如珠似寶。

    唐恬吹滅燈燭，放下帳子，躺在外側(cè)。

    “唐恬？”

    唐恬仍不吱聲。身后一只手觸在她肩胛處，極輕地碰了一下，“對不起?！?/br>
    “大人豈止不對起我？”唐恬道，“大人可知，你那條腿再不加養(yǎng)護，任由如此萎縮下去，說不定便要截了去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沉默。

    “我無所謂大人是不是少一條腿?！碧铺竦?，“可我不想大人受截肢之痛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我想照顧大人，”唐恬道，“只是想不到在大人看來，這是低三下四的事?！彼毁€氣說完，閉上眼睛睡覺。

    池青主沉默許久，在黑暗中傷心地哭了。他嗚咽著，如一匹受了傷的獸。唐恬本不想理他，硬起心腸聽一時，終于還是不忍心，轉(zhuǎn)身向他，手掌貼在他濕漉漉的面上，“別哭了。”

    池青主一把抓住她的手，“唐恬，你別生氣，我什么都給你——”

    唐恬哼一聲，“胡吹大氣，就碰一下你的腿，急得連我都打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，不是的?！背厍嘀鱾}皇反駁，“我不是要打你，我不是有意，你要什么，都給你，你要看什么，都給你看——你不要生氣?！?/br>
    唐恬隨意道，“今日肯定還要生氣，明日不氣了?！闭f完手臂搭在他身上，慢慢墜入夢中。

    次日醒來，唐恬剛剛一動，池青主便睜開眼。唐恬看他雙目通紅，眼皮腫得厲害，驚道，“大人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池青主望著她，“唐恬？”

    “嗯？”唐恬摸了摸他臉頰，也有些腫，皺眉道，“大人是不是一夜沒睡？”

    池青主眨了眨眼，“唐恬，你原諒我嗎？”

    唐恬一窒，自己胡言亂語一句，竟叫這人徹夜輾轉(zhuǎn)，一時哭笑不得，湊上前往他頰邊親昵地碰了碰，“從來不曾真的生大人的氣?！?/br>
    唐恬說著起身，“大人不用起了，我弄些粥來，大人用過再睡一會兒?！?/br>
    唐恬出去走一圈，回來帶著兩個侍人，往榻上安置了一只矮幾，布置了早飯，是一份rou粥，幾碟小菜。

    二人對坐用過飯。

    侍人撤走矮幾，退出去。

    唐恬道，“大人要睡一會兒嗎？”

    池青主不答，“你今天要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唐恬道，“蕭沖給我的鞭譜，才看了一半兒，今天再琢磨琢磨?！?/br>
    “看書嗎？”池青主問她，“就在這兒看好嗎？”

    唐恬撲哧一笑，“好啊?！惫话驯拮V拿過來，靠在床邊翻看。池青主慢慢湊過來，側(cè)身蜷著，手臂搭在她膝上。

    唐恬摸摸他的臉。

    池青主閉上眼，忽道，“裴寂——我想放了他?！?/br>
    唐恬一驚，指尖停在他耳畔。

    “裴寂之罪，三法司會審，絕無出廷獄的可能。即便保住性命，日后你我離開中京，他一個人在獄中，萬一被令狐攸之類小人磋磨——”

    唐恬指尖動了動，沿著他的鬢發(fā)勾勒。

    池青主道，“裴寂在獄中日日酗酒，已然成癮，即便出來也是廢人一個?？扇舨怀鰜?，斷了酒他也活不過三日，我早晚要走，他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啦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抓住她的手，在唇邊碰了碰，“如今我每日都像活在夢里，裴寂還在廷獄——”他語意漸漸倉皇，“唐恬，不放了他，我怕我的一切都是假的，我怕會有報應(yīng)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