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行！”蕭沖斷然回絕，“你自己去同中臺說?！?/br>
    唐恬好生好氣同他商量，“大人睡得極沉，接連兩日都是午時才醒。此時剛辰時, 等我回來大人說不定還睡著呢?！?/br>
    自那夜說過“一輩子”, 池青主仿佛心中壘塊盡除，雖是瘖癥未復(fù)，不怎么說話, 但rou眼可見渾身劍拔弩張一觸即碎的緊繃之勢一夕銷盡。

    他整個人舒展開來, 似一竿被厚雪壓得彎曲的翠竹, 破苦寒而生，盈出勃然的生機(jī)。初遇時那個裴秀，在唐恬手中死而復(fù)生, 非但重回人間，更添了別樣的風(fēng)姿。

    蕭沖半點不讓，“不行。”又道，“你喝過藥嗎？”

    唐恬道，“我早已無事，不用服藥了?！?/br>
    蕭沖翻一個白眼，走開一時，回來塞一碗湯藥給她，“中臺答允之前，你哪里也不許去，藥要喝完?！?/br>
    一名侍人進(jìn)來，往蕭沖耳邊說一句話。蕭沖道，“我出去片刻，你留在這里?！?/br>
    唐恬正捧著藥碗發(fā)愁，聞言一喜，眼看著蕭沖身影消失在門外，傾身將碗一傾，墨色的藥汁滲入石板縫中，倏忽隱去。

    “你在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唐恬一驚，池青主坐在輪椅上看著她。

    “沒，沒什么?！碧铺駥⒖账幫胙谠谛渲?，“大人怎么這么早便醒了？”

    “早？”池青主哼一聲，“早朝都要散了。”

    唐恬笑道，“大人奉旨養(yǎng)病，還管什么早朝？”她將手背在身后，寬大的衣袖下，空碗隱蔽往案上轉(zhuǎn)移。

    池青主一語打破幻想，“拿來我看。”

    唐恬怔住。

    池青主等一時不見她動作，自己轉(zhuǎn)動輪椅移到廊下，扳過她一只手，“你倒了？”

    唐恬畢竟不敢當(dāng)面他的面撒謊，將藥碗頓在案上。

    池青主盯著她，“為什么不喝藥？”

    “無事喝什么藥？”唐恬忍無可忍道，“楊院正謹(jǐn)小慎微慣了，大人怎同他一樣？”

    池青主目凝寒冰，“你是大夫嗎？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，可我自己怎樣我自己最清楚，起碼不喝這碗藥我死不——”

    “唐恬！”池青主目中掠過一縷黑暗的痛色。

    唐恬立時閉嘴。

    “你再敢說一次這個字，”池青主咬著牙道，“再說一次？”

    “我——”唐恬無可奈何，讓步道，“我不說了，大人也別生氣，藥我這就去喝還不行嗎？”
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就去?！?/br>
    “是。”唐恬起身出去，同院外侍人說了?；厝r便見池青主望著案上空碗發(fā)怔。她往他膝前蹲下，“大人。”

    池青主不動。

    唐恬握住他的手大力搖晃。

    池青主仍不動。

    唐恬識趣，見他散著一頭黑發(fā)，往袖中取一柄玉梳，同他梳頭。池青主本想再繃著，然而唐恬立在輪椅后邊，仿似也管不了她，索性閉目養(yǎng)神，由她去。

    侍人帶著另煎的藥回來，配一碟蜜漬的梅子。

    池青主道，“唐恬。”

    唐恬認(rèn)命地捧起藥碗，向池青主舉一舉碗，“我干了。”一仰而盡，一時苦得眉目都縮作一團(tuán)，“楊院正同我有仇，故意整我?！?/br>
    “過來?！?/br>
    唐恬愁眉苦臉上前。池青主稍一傾身，拈起一枚梅子，塞入她口中，一只手撫過她鬢發(fā)，落在脖頸處勾住，“你要一直記得，你不能有事，一點事也不能有?！?/br>
    唐恬心里好似也含了梅子，既是甜蜜又是酸楚。

    池青主就勢抱住她，“你若是——”他沒有再往下說，久久才道，“我便，便——”

    唐恬聽他接不下去，解圍道，“便看不到我把傷大人那混蛋抓來喂魚的好戲啦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貼著她，一動不動。

    唐恬也不動，好一時才掙脫出來，“大人，我今日去一回天香閣。”

    池青主道，“好?！?/br>
    唐恬兀自喋喋不休試圖說服中臺閣，“外間總有事要辦，再說我也不能一直就在——什么？”唐恬后知后覺，“大人說什么？”

    池青主挑眉，“我說，好。”

    唐恬喜出望外，“那我陪大人用過飯再去?！闭f著一溜煙出去傳飯。

    池青主已不用再喝粥，他用過一碗雞湯銀絲細(xì)面，服過參湯。

    唐恬道，“我很快便回，大人在家等我?！?/br>
    “等一下?！?/br>
    唐恬疑惑地望著他。

    “我同你一起?！?/br>
    唐恬立時炸了毛，“那怎么行？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不行？”池青主拖著她的手，慢吞吞道，“是我見不得人，還是你的人見不得人？”

    你們都見得人——但你們不要見面世界才能太平。唐恬腹誹，一顆頭搖得似撥浪鼓，“不行?！?/br>
    “為什么？”池青主道，“怕我入了你的賊窩，還是怕你的賊窩被我一鍋端了？”

    唐恬道，“大人說話怎的如此難聽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別轉(zhuǎn)臉，目光投向極遠(yuǎn)方，“我說話難聽，誰說話好聽？”

    唐恬竟無語凝噎。

    池青主挑眉，“怎么，沒話說了？”

    “沒了?！碧铺窭蠈嵳J(rèn)慫，“中臺閣雄辯無雙，我投降便是。我去去便回，至多——一二個時辰，大人在家等我吧。”

    “唐恬?！背厍嘀餮雒妫察o地看著她，“你難道一輩子不叫我看?！?/br>
    唐恬心尖一顫，久久，勉強(qiáng)道，“大人真是，半點虧也不肯吃，這么快便還給我了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