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青主一動不動。

    布巾移到池青主腕間，唐恬蹲下, 仔細擦拭手指。同他四目相對, 久久嘆一口氣, “大人，把藥給我吧。”

    池青主目凝寒冰，“蕭令瞎一雙眼, 勞動你費心至此？”

    唐恬憋著氣，“我不能看著他——”

    “哦？”池青主冷笑，“你能看著我死，不能看蕭令廢一雙眼？”

    唐恬大怒，“你胡說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我說錯了？”池青主語氣冰寒，“如若今日瞎的不是蕭令，你還會這樣嗎？”

    唐恬忍著氣，“我同蕭令相識許久，不能見死不救?！?/br>
    “相識許久？不能見死不救？”池青主神經(jīng)質(zhì)地笑一聲，“好啊，你告訴我，當(dāng)日我瞎一雙眼，能讓你回來嗎？”

    “池青主！”唐恬騰地站起來，“你是不是瘋了！你再胡說一句，我——”

    “你怎樣？”池青主仰面看她，“你一走了之這么久，我沒死已經(jīng)是命大。你要怎樣？至多不過死在你手里，你還能怎樣？”

    唐恬死死盯著他，久久點一點頭，疾步往外。

    “——唐恬!”

    唐恬不理，憋著氣一把拉開門。

    “——唐恬！”

    蕭沖等在門外，一張臉雪白，“祖宗，你要去哪？”

    “我能去哪？”唐恬道，“去，傳個轎子來，太醫(yī)可在府中？讓他過來！”

    “楊標在?！笔挍_吐出一口氣，“我去傳轎?！?/br>
    唐恬合上門回去。池青主早已經(jīng)站起來，就立在她身后一步之外，“傳大夫做甚？”

    唐恬盯著他，“大人這個樣子，不需要大夫嗎？”

    池青主緊抿雙唇，下頷線條緊繃。

    唐恬拉他坐下，“大人，你現(xiàn)在這樣，我很害怕，”她一手掩住口唇不許他說話，“你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覺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沉默。

    唐恬仰面看他，用盡全力心平氣和道，“大人，你我二人之間的事，不要牽連旁人，可以嗎？”

    池青主立時炸了毛，右手緊緊扣住扶手，指節(jié)青白，“分明是蕭令——”

    “對，是蕭令先劫安事府大牢?！碧铺竦?，“可是大人，事到如今，你若不給解藥，你我二人之間，便永遠多了蕭令一雙眼睛，大人要這樣嗎？”

    池青主不語。

    “這是你我二人之間的事，”唐恬重復(fù)一遍，“大人放了蕭令，也放了素娘，不要牽扯其他人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望著她，眼珠震顫，“你我……二人？”

    “對?！碧铺顸c頭，“只你我二人，我不想同旁人再多有牽連?！?/br>
    外間楊標的聲音道，“中臺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聽若未聞，還是唐恬去打開門。

    楊標極其怨恨地看她一眼，走到池青主身前，“中臺，楊標請脈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搖頭，他神情恍惚，身子微微前傾，手肘支在膝頭，一動不動。

    唐恬忍不住勸道，“大人給楊院正看看吧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不動，只是盯著足尖出神，未知多久，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，“你們，都給她吧。”

    唐恬怔住。

    楊標嘆一口氣，從隨身的藥箱中拿出一只瓷瓶，“勞煩姑娘轉(zhuǎn)呈大蕭都統(tǒng)?！?/br>
    唐恬手指一緊，握住瓷瓶，鄭重收在懷中——心底里不過一分歡喜，余下盡是疲憊。

    楊標診完脈，起身稟道，“已經(jīng)命人煎好湯藥，請中臺進藥?！笔倘巳雰?nèi)，托盤上一盞白霧騰騰的湯藥。

    池青主一聞味道，蹙眉苦笑，“你又來哄著我睡覺?！?/br>
    楊標道，“中臺憂思久勞，著實過甚，為長久計，萬望安心靜養(yǎng)?！闭f著懇求地看一眼唐恬。

    唐恬只得接過托盤，當(dāng)著許多人倒有些無所適從。池青主看著她，從她手中接過藥碗，一仰而盡，交還空碗時將唐恬一只手握在掌中，仰面看她，目中俱是依戀。

    唐恬立在椅旁，眼看著他一點一點目光離散，身體向側(cè)邊緩慢傾倒，靠在自己懷里。唐恬連忙傾身抱住，視線中池青主一只蒼白的手無意識地在虛空中抓握兩下，整個人便不動了。

    唐恬心驚rou跳，“大人？”

    “噤聲?！睏顦说?，“煎的安神湯，下得極重，這是睡著了?！?/br>
    唐恬一顆心重重落回肚里，只覺全身冰涼，手指尖抖個不住，渾似地獄門口走過一遭?！霸赫?，大人他——”

    “唐姑娘，你便不疼中臺，多少疼疼我吧?！睏顦朔粋€白眼，“老夫早晚叫你折騰死?！?/br>
    唐恬無語。

    侍人抬一乘軟轎過來。蕭沖抱著池青主上轎。那藥果然下得極重，池青主極易驚醒的一個人，被如此搬動全無知覺，手臂自唐恬懷中墜下，虛空中劃出一道綿軟的線條，袖口一點指尖，蒼白如紙。

    唐恬不由自主跟著軟轎走。

    蕭沖一把拉住她，給她一塊令牌，“拿去?！本故前彩赂耐ㄐ薪鹆?。

    “你這是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蕭沖白她一眼，“中臺讓給你的，拿著這個，便是中京城門宵禁也能出城。”

    唐恬怔住。

    “你不要嗎？”蕭沖道，“不要便告訴我地方，我派人去給令哥送藥。”

    唐恬怎肯讓安事府的人知道素娘二人蹤跡？卻又不放心離開，一時躊躇，“大人他——”

    “快去快回?！笔挍_道，“藥是楊標給中臺配的，那東西跟蒙汗藥也差不了多少，輕易醒不了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