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手掩在喋喋不休的口唇之間。

    池青主大睜雙眼，剩下的惡言惡語生生停在齒間。

    “我沒有?！碧铺駬u頭，“你自己也知道我沒有，為什么偏要說這些叫我難受，也叫你自己難受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怔住。

    “大人，”唐恬極輕柔道，“這世上什么事都可能發(fā)生，我不會傷你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極慢地眨一眨眼。唐恬清楚地看見一滴淚，從睫端滴落，滑過慘白面頰，映出一點天光，在尖削的下頷處倏忽不見——

    他卻渾然不知，木木地盯著她。

    唐恬巨慟，傾身上前，往那淚珠滴落處細(xì)細(xì)親吻，“你再亂說，我可真的要生氣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費盡心力給 自己筑的硬殼輕易被她拆出一個縫，又被她輕易一碰，碎作一地渣滓，拾都拾不起來。將他柔軟的一顆心，掰開來揉碎了，血脈清晰，捧著送到她手中。

    那顆心沒有任何依憑，也沒有任何防備，除了她能給予的一點憐憫和疼愛，什么也沒有。

    池青主身子一動，將她拖入懷中，張臂抱著，臉頰與她密密相貼，“誰來害我都可以，不能是你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是我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渾若未聞，絮絮地念叨，好似在自我安尉，“只要不是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嗯？”

    “——只要不是你。”

    唐恬不敢再繼續(xù)這個話題，小聲道，“唐異陵不見了，不知是死了還是跑了，不然抓過來同你出氣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默默無語，應(yīng)是無甚興趣。

    唐恬道，“大人，唐異陵同你說過什么嗎？他抓你要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池青主海嘯一樣洶涌的戾氣在她溫?zé)岬膿肀е猩⒌弥挥嘁稽c灰敗的余燼，連火星兒也起不了一個。一時間整個人都有些恍惚。久久搖頭，“你不用管?！?/br>
    唐恬怔住。

    “只要不是你——”池青主如同念什么咒語一般，壓著嗓音道，“這些事都不用你管，我自會處置。”

    “大人——”

    池青主生硬道，“你不要攪在這些爛事里面，污了眼睛臟了手?！?/br>
    唐恬無語，也只能順著他，“那唐異陵是怎樣哄你離開安事府的？”

    池青主久久才道，“我給你的印章呢？”

    “在這——”唐恬往襟口摸索，卻是空空蕩蕩，“怎么沒有了？”唐恬驚慌起來，推開池青主，下榻去尋，“應(yīng)是昨日風(fēng)暴中顛簸，滾去了什么地方，我去找——”

    “不必了?！背厍嘀髻M力地從袖中摸出一物，托在掌中。

    唐恬接過來，翻來覆去在指尖揉弄——白鹿青崖——是她的，“怎會在你那里？”她一時通透，勃然變色，“唐異陵拿這個騙你出來的？”

    池青主點頭，又搖頭，“你別管了?！?/br>
    唐恬慢慢縷清經(jīng)過——唐異陵偷了她的印章，用白鹿青崖將池青主引出安事府，暗中設(shè)伏一舉擒拿，拘在船上數(shù)日。

    唐異陵跟蹤她多久了？

    池青主居中臺閣，本就多疑，即便之前不相信此事同唐恬有關(guān)，昨夜一場大風(fēng)暴過，唐恬大搖大擺地出現(xiàn)在唐異陵的地盤，身邊還盡是永鄉(xiāng)教眾——

    難怪池青主情緒突然決堤。

    唐恬想明白這一層，心下酸痛，低聲解釋，“我雖與唐異陵同在教中，但我與他一直不和，他做什么我知道得不多——你要信我不會傷你。”

    “嗯?！背厍嘀髟谒龖阎休p輕點頭，低聲道，“我給你的印章不要再弄丟了?！?/br>
    唐恬答應(yīng)了，又道，“我讓船返回中京，大人很快便能回家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嗯?！背厍嘀髌＞敕浅?，怔忡道，“等回了中京，你要一直同我一處，一步也不許離開。”

    唐恬聽他語意恍惚，到口邊的話又咽了?；鹕揭粯訜崃业那榫w，燒到盡頭，剩一點令人厭倦的劫灰。

    池青主伏在她肩上，漸漸昏沉，“一步也不要離開?！?/br>
    第33章 階下囚階下囚怎敢榻上獨自安睡？

    唐恬默默抱了一會, 等他睡沉，移回榻上。池青主受驚不小，昏沉中面容焦灼, 手足不時抽搐。

    唐恬翻出一身干凈衣裳, 想了想還是吹熄油燈, 在黑暗中幫他除去濕衣，另換干衣。

    她自己也換過衣裳。外間腳步響動, “道首？”

    唐恬拉開門。

    阿貴道, “清理過了，物資補(bǔ)給都無事?！?/br>
    “人呢？”

    “貨船舵首沒了, 其他都在，只不見異陵哥?！?/br>
    唐恬一聲冷笑，“找過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放了小船在海上尋?！?/br>
    “接著找?！碧铺裣肓讼? “貨艙上過來的兩個人, 叫他們收拾妥當(dāng)，外間等我，我要問話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卑①F又道，“一場風(fēng)暴把道路折騰偏了, 回島至少還需四日, 咱們得往銀沙島補(bǔ)些清水?！?/br>
    唐恬搖頭，“不回島?！?/br>
  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唐恬道，“掉頭, 回中京?！?/br>
    “為什么？”

    唐恬回頭看一眼艙房, “尋大夫?！?/br>
    阿貴目瞪口呆, “那是什么人？金尊玉貴成這樣？海水里泡一下，洗個熱水澡便是，就要尋大夫？”

    唐恬不及答話, 耳聽一榻上響動，忙往回走，“與咱們不同的人?！币粫r合上門，池青主在榻上輾轉(zhuǎn)，如溺深淵。唐恬抱住他，嘴唇貼在耳畔小聲安撫。

    等他重又入睡，唐恬在肩部脫臼處厚厚抹一層藥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