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語未畢，又一個急浪撲來，將二人兜頭一拍，猛力按入大海深處。

    水波翻涌間唐恬只覺臂間一輕，池青主已不見蹤影。她這一驚非同小可，萬幸海下波浪未成漩渦，較海面稍稍和緩。連忙屏息下潛，終于看見不遠(yuǎn)處池青主的身體，無知無覺緩緩?fù)蠛Ｉ钐帀嬋ァ?/br>
    唐恬急急蹬水，向前一縱，拉住他手腕扯入懷中，扶在腋下踩水而上——

    “嘩啦”一聲破水，浮出海面。

    池青主仍然未醒，脖頸軟垂，不由自主向后仰倒。唐恬左手將他抱住，右手往背心一擊，便聽他“哇”地一聲吐出一大口水，撲在唐恬肩上?；璩林胁蛔〕榇?，源源吐出許多水，漸漸恢復(fù)了微弱的呼吸。

    海上暴雨驟降，瓢潑大雨打在身上，砸得渾身生疼。

    唐恬心知再如此折騰下去，等她體力耗盡兩個人都得交待在這里。拆下自己身上繩索牢牢捆縛在池青主腰間，摸出口哨長聲疾吹——

    池青主被哨聲驚動，昏然開目。

    船舷處人影晃動，阿貴帶著水手向下張望。

    唐恬大幅度打一個手勢。阿貴拉動繩索，此時風(fēng)暴稍稍和緩，眾人齊齊使力，拉著二人往上。

    池青主身子驟然懸空，立時清醒，驚叫，“唐恬！”

    “我們很快——”

    一語未畢，又一個急浪拍過，船上人立身不穩(wěn)，繩索驟然下降數(shù)尺。唐恬被大浪一撲，抓握不穩(wěn)，從繩索上掉落，跌下船去。百忙中還記得轉(zhuǎn)一個方向，投身入?！?/br>
    耳邊一聲絕望的呼喚，“唐恬——”

    凄厲至斯。

    唐恬借勢入水，屏住呼吸在水下躲避一時，再出水時海面仍舊風(fēng)浪大作。貨船已被海浪打散，唐恬抓住一塊浮板，隨波逐流。

    未知多久過去，這一波大浪終于露出一個間隙。

    哨聲又起——

    唐恬趴在浮板上回頭，阿貴擲一條帶浮圈的繩索下來。唐恬一把抓住，兩邊同時發(fā)力，終于重回座船——

    好一回死里逃生。

    唐恬已是筋疲力盡，跌坐甲板上，氣喘吁吁道，“池——阿秀呢？”

    “誰？”阿貴道，“哦，在里面。方才看見你掉下去，瘋了一樣也要往下跳，繩子都差點(diǎn)掙斷了，幾個人都按不住，只能一掌拍暈，拉到艙房里去——你也快進(jìn)去，還沒完。”

    眾人齊齊回艙房躲避。唐恬一眼看見池青主蜷在自己艙房地上，海水混著雨水，狼狽不堪。兩條手臂以一個奇怪的形狀擺在身體兩側(cè)。

    唐恬回頭，“怎么回事？”

    “與我們無關(guān)。”阿貴忙道，“方才拉他上來，他死活要往下跳，攔他時，自己掙脫臼了?！?/br>
    唐恬正待上前，船身劇烈一震，艙內(nèi)杯盤盡數(shù)滑落，四下里叮當(dāng)撞擊之聲亂七八糟，如同開了個生鐵鋪?zhàn)印?/br>
    池青主身體被大力搖晃，生生砸在艙壁上，又重重摔落。他一聲不吭，手足軟垂，仿佛已經(jīng)失去生命。

    阿貴道，“不行，綁起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回去，我來。”唐恬說完，將池青主扶起來，扯一條床單割作細(xì)長條，將他身體牢牢縛在立柱上，又將自己同他捆在一處。

    池青主身子一沉，栽入唐恬懷中，唐恬張臂緊緊抱住。二人密密相擁，如同連體嬰兒一般，在漆黑的海上跌宕起伏。

    船體一陣接一陣地動山搖，和著窗外電閃雷鳴，仿佛下一刻這條海中孤輪便要分崩離析。

    池青主小聲喃喃，“阿恬?！奔仁瞧嗷?，又是絕望，如雪原中一只失怙的幼獸。

    驚雷一個接一個在海面隆隆炸響，將人世間微弱的聲音倏忽吞滅。身畔是墨汁一樣的黑暗。

    什么也看不見，什么也聽不見。

    唐恬低頭，嘴唇在他濕冷的額際碰了碰，告訴他自己的存在。池青主想去摸她，手臂卻抬不起來，“阿恬。”

    驚雷短暫的間隙中，唐恬終于聽見自己的聲音，“是我，我在這?！?/br>
    池青主手指劇烈震顫，“阿恬?！?。

    唐恬摸索著握住他的手，與他十指交扣。

    池青主安靜下來。

    無止盡的黑暗和顛簸中，他們二人身體依偎，耳鬢相貼，體溫交換，呼吸同存。

    唐恬感覺身體被翻來倒去折騰了不知多少個來回，船體劇烈的震動漸漸變緩，慢慢平息。

    唐恬被搖得腦中發(fā)木，閉著眼睛休息許久，才略略緩過一些。船上燈火盡熄，艙中伸手不見五指。

    唐恬摸索著解開二人身上縛帶，起身點(diǎn)燈。她的身體稍一分離，懷中人便劇烈發(fā)抖，喉間發(fā)出細(xì)微的哽咽。

    唐恬停下，摸出火折子一照。池青主雙目緊閉，身體緊縮，蜷在自己懷中——

    如一只受傷的幼獸。

    唐恬擎著火折子仔細(xì)照一遍——沒有明顯外傷，只是手臂經(jīng)過震蕩，形狀越發(fā)奇怪，必須立即復(fù)位。

    唐恬硬生生推他起來，起身尋油燈點(diǎn)亮，插在艙壁上。

    池青主醒了。油燈昏暗的燈下，目光燒灼，熱烈烈地看著她。

    唐恬往他身前蹲下，“大人太亂來了，大風(fēng)暴里怎能硬往海里跳？”她說著話，一手按住肩膀，一手扶住手臂，一推一搡，格一聲輕響，手臂歸位。

    池青主痛得渾身一顫。

    唐恬不由自主停手。

    池青主淋漓出一身冷汗，仰面靠在艙壁上，“你在海里，我怎能不去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