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恬滿口答應，把印章緊緊握在掌中，“我這便去請大夫過來?！?/br>
    裴秀道，“讓蕭令來?！?/br>
    “請蕭都統(tǒng)來做什么？”唐恬恍然，燙手一樣把印章扔回去，“大人要回去嗎？”

    裴秀冷笑，“你的住處，怎敢打撓？”

    唐恬直恨不能給自己一個巴掌，追悔莫及道，“我沒有那個意思，雨這么大，等雨停再慢慢回——不好嗎？”

    裴秀僵坐原地，渾身緊繃，一副堅若磐石的模樣。

    唐恬簡直無地自容，“我錯了。”

    裴秀驀地抬頭。

    唐恬著實心疼得緊，兵荒馬亂中除了萬事順著他，一時竟想不出還能做什么……訥訥道，“我剛才是有點生氣?！彼X袋幾乎耷拉到胸口，聲音也低得快聽不見，“人生氣的時候，說的話做不得準的?！?/br>
    裴秀只不出聲。

    唐恬欲哭無淚道，“絕計沒有趕大人走的意思?！彼桓姨ь^，視線中托著印章的那只手忽然重重地墜在地上，“呯”地一聲響。

    唐恬倉皇抬頭。裴秀已無力支撐，半個身子伏在長榻上，不可遏制地抖個不住——耳畔骨碌碌一片細碎響聲，那印章已不知滾去哪里。

    唐恬唬得三魂走了二魂半，“大人？”

    “沒死。”裴秀趴著，方才摔那一下發(fā)髻已是散了，一頭烏發(fā)流瀑一般鋪在極其清瘦的脊背之上，隨呼吸一起一伏。

    “大人？”

    裴秀忽爾發(fā)怒，“大人大人，什么大人？你知道我是哪一位大人？”

    既是能罵人，應該不太生氣了吧——唐恬窘窘地想，乍著膽子挪過去，小聲商量，“大人……呃……裴……呃……去榻上躺躺？”

    裴秀仍舊一個背影對著她，好一時才道，“你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你先出去?！迸嵝銛嗳坏溃拔易约簳饋??！?/br>
    唐恬一步三回頭往外走，臨到門口再回頭，裴秀伏在榻邊仍舊喘個不住，著實心疼得緊，卻無可奈何，溫聲道，“你——我先去煮些湯。”

    放下簾子，視線阻隔，內(nèi)室隱約碰撞之聲間續(xù)傳來，直攪得唐恬心亂如麻，索性真的去洗米煮湯。

    等她拾掇停當，回到門外側(cè)耳聽了一時并無聲息，這才深吸一口氣，掀簾進去——

    裴秀果然已經(jīng)起來，坐在榻邊望著足尖出神。

    唐恬極其刻意地咳一聲，上前移開案幾，騰空臥榻，“要躺下嗎？”

    裴秀不語，方才那一股暴戾之氣消失無蹤，倒顯出幾分無助來。

    唐恬忐忑起來，“要不，我還是去請蕭都統(tǒng)？”

    裴秀默默搖頭，忽爾一動，放松身體仰面倒在榻上，左手一抬，整張臉便掩在那極其寬大的袖間——

    “不用他來，一會兒就好?！毙溟g的聲音沉悶至極，“你也出去。”

    唐恬拾起薄毯，極輕地給他蓋在身上，避到隔間畫圖。卻無論如何靜不下心來，一直豎著耳朵偷聽里間動靜。又不知多久過去，內(nèi)里隱約的窸窣之聲終于消失。

    唐恬又屏息等一會兒，才輕手輕腳進去。

    裴秀側(cè)身蜷在榻上，薄毯亂七八糟壓在身下，一段雪白的指尖，緊緊攥著薄毯一角。

    他昏昏睡著，眉宇間殘留的痛楚渾似一把尖刀，在唐恬心間極其兇狠地剜了一下，又一下。

    唐恬另外取一襲薄被過來，正要與他遮蓋，裴秀忽爾連連蹙眉——

    唐恬凝在當場。

    裴秀右手無意識地揮動幾下，便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，移到右腿處，極其用力地攥在那里——

    那里的衣料早已皺得不成模樣，每一處褶痕，都是在疼痛中掙扎的印跡。

    唐恬簡直手足無措，呆呆站立一時，等裴秀漸漸寧定，才與他蓋好薄被?？峙乱归g有事，便在長榻另一頭打盹相陪。

    一夜極不安穩(wěn)，唐恬每每驚醒，總能見裴秀在疼痛的昏茫中掙開的薄被，無數(shù)回起身幫他遮蓋。直到東天大亮時，裴秀才終于筋疲力盡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唐恬起身下榻，出門便見一個人背對門口立在院中，遍身通透的寒意，也不知來了多久。

    “小蕭都統(tǒng)？”

    蕭沖回頭，指指里面，“起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剛睡沉?！?/br>
    蕭沖奇道，“睡到這個時辰？”

    “昨天——”唐恬小小聲道，“摔了一跤，應是疼得厲害?！?/br>
    蕭沖目光一閃，眉宇間染上惱怒，一把推開唐恬便往里走，好在他腳步極輕，悄無聲息，并未驚醒夢中人。

    唐恬跟在后面，略一探頭，便見裴秀靜靜蜷在榻上，呼吸清淺，面容寧定，仿佛置身好夢之中——若非鬢邊汗?jié)竦暮诎l(fā)，徹夜掙扎的痛苦仿佛從來未曾存在過。

    蕭沖退出來，大步走到院中，質(zhì)問道，“怎么會摔倒？”

    唐恬慚愧地看他一眼。

    蕭沖越發(fā)惱怒，“為何不去安事府傳信？”

    那不是裴秀不答應嘛？唐恬無言以對，“蕭都統(tǒng)什么時候過來的？”

    “子時過后?！?/br>
    唐恬睜大眼睛，“你一直在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一直，也差不多。”蕭沖翻個白眼，“自打上一回沒沉住氣，便不讓我跟著……雖然不讓跟著，我過來看一眼總管不了了吧？”

    唐恬試探道，“你們安事府里……他——”

    是哪位大神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