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恬展開圖紙遞過去，“阿爺，想照這個(gè)樣子燒一個(gè)?！?/br>
    坊主歪過來看一眼，“這樣式太老啦，那邊架上許多今年新樣式的，去看看呀?！?/br>
    唐恬笑道，“阿爺，就要這個(gè)。”

    坊主就著唐恬手上看圖紙，“要這個(gè)樣式？”

    “不止樣式?！碧铺裰噶酥笀D中標(biāo)注，“釉色和脫釉的地方也要與圖紙一樣才好。”

    坊主站起來，往盆中凈了手，“如此燒出來仍是個(gè)舊的，又何苦再燒？”

    “我把人家的寶貝打破啦，難道不該一模一樣賠一個(gè)給人家嗎？”

    “賠一個(gè)新的不是更好？”坊主接過圖紙端詳，“以為怪事就一樁，竟還有第二回 ?！?/br>
    唐恬怔住，“什么第二回 ？”

    “早些年也有人來，跟你差不多，莫名其妙要老夫燒個(gè)舊的?！狈恢鞑[著眼睛研究半日，“這個(gè)阿福倒不值什么，只是脫釉和釉色老化的地方難得做成一樣?！?/br>
    “請您務(wù)必盡力?！?/br>
    “又何苦吃力不討好？”坊主挽著眉毛，“你這圖紙也未必與原物一樣吧？”

    “這個(gè)阿爺放心，”唐恬微微一笑，“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，保管一模一樣?！?/br>
    “胡吹大氣?！胺恢鞣粋€(gè)白眼，又伸出一個(gè)巴掌，“五兩?！?/br>
    唐恬目瞪口呆，“阿爺，五兩能買一車大阿福了！”

    “那你買一車去吧?！狈恢餍Σ[瞇道。

    唐恬無法，狠狠心擺一回闊，“就這個(gè)價(jià)，我要一模一樣哦?！?/br>
    坊主想了想才道，“那你需留在此間，打坯上色做舊都得在旁看著，才能一絲不錯(cuò)?！闭f著便將手掌往前伸一伸。

    “當(dāng)然得看著，五兩銀子呢?！碧铺駌ou痛不已，往袖中摸銀子，暗忖回去說不得也要同吳封一道，趁劉準(zhǔn)稀里糊涂，多討些月例銀子。

    坊主雖漫天要價(jià)，手藝卻委實(shí)不錯(cuò)。唐恬守在坊里，從過午到深夜，足足折騰了四個(gè)時(shí)辰，終于完工。

    唐恬捧在手中端祥，除了釉色略新，果然一模一樣。

    坊主伸個(gè)懶腰，“老夫多少年沒熬到這個(gè)時(shí)辰啦。”又揉了揉腿，“娃子，別回了，今夜必要下雨?！?/br>
    唐恬奇道，“阿爺如何知曉？”

    坊主指著自己右腿，“早年折斷過，如今旁的用處沒有，看天氣從不出錯(cuò)?！?/br>
    唐恬抬頭，天邊一彎昏淡的殘?jiān)?，“?yīng)不至于下雨，多謝阿爺，我回去啦！”

    其時(shí)已過子時(shí)，唐恬了卻一樁大事，神清氣爽地走在山間的小路上，興起時(shí)還哼一支小曲兒?？翱白叩桨肷窖鼤r(shí)，果然淅淅瀝瀝落起雨來——

    不聽老人言，吃虧在眼前。

    唐恬頂風(fēng)冒雨一路疾走，回到駐地身上已然被雨澆透，推開房門看見一個(gè)人，瞬時(shí)心底里也被雨澆透了——

    “裴大人？”

    坐在她的榻上，捧著她的杯子喝著她的茶，還拿著她的紙筆百無聊賴地寫寫畫畫的人——不是裴秀又是誰？

    裴秀抬頭，目光倏地一閃。

    唐恬衣裳盡數(shù)貼在身上，大不自在，生恐叫他看出點(diǎn)什么，裝作隨意取一條斗篷裹了。

    裴秀皺眉，“你這落水狗模樣，又招惹了什么人？”

    唐恬總覺這毒舌熟悉得緊，一時(shí)醒悟，想必都是池中臺(tái)他老人家親自教導(dǎo)出來的，“你們安事府各位大人風(fēng)格可真是很像哦。”

    上梁不正下梁歪。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“沒，沒意思?！碧铺翊蛞粋€(gè)哈哈，抬手去擰濕淋淋的頭發(fā)，“大人半夜不睡覺，來我這有事嗎？”

    裴秀取一張新紙，仍舊寫寫畫畫，“沒事我不能來？”

    “能來，怎么不能來？”唐恬撲哧一笑，“其實(shí)吧，我知道大人來做什么?！?/br>
    “哦？”裴秀并不抬頭，“說來聽聽？”

    唐恬強(qiáng)行按捺心中得意，從懷中取出新鮮出爐的大阿福，鎮(zhèn)重托在掌心，捧到裴秀面前，“是不是為了這個(gè)？”

    裴秀筆尖一滯，面上隱約一點(diǎn)笑意倒似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抹了個(gè)干凈——

    空蕩蕩什么也沒有，除了茫然。

    唐恬忐忑，“裴……大人？”

    久久，裴秀才勉強(qiáng)開口，“你這半夜才回來，原來弄這個(gè)去了？”放下筆，雙手取過大阿福，那大阿福在唐恬胸前捂得熱乎乎的，握在掌中竟有些炙手。

    唐恬看他神情應(yīng)是滿意，多少放下心來，起身道，“花了我好大一筆銀子呢?！闭f著入內(nèi)室換衣裳，取大巾子擦著濕頭發(fā)出來——裴秀居然還在那里。

    唐恬剛要說話，見他神情怔忡，黑漆漆一雙眼中似有濃霧彌漫，又閉了嘴，小心翼翼上前，“大人？”

    裴秀抬頭，一臉倉皇。

    唐恬反倒嚇一跳，關(guān)切道，“怎么啦？”

    此時(shí)一陣無主山風(fēng)襲卷而來，將窗格撞得砰砰作響。唐恬被風(fēng)撲得一個(gè)哆嗦，連忙合上窗格，插好銷子，“雨好像越來越大啦，大人等雨停再走？”

    裴秀不置可否，又拾起筆涂抹——那只大阿福孤伶伶撂在一邊。

    唐恬辛苦一晚上沒落著一句夸獎(jiǎng)，難免追問，“像嗎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這個(gè)——”唐恬把大阿福捧在掌中，獻(xiàn)寶一樣送到他眼皮底下，“做得像嗎？”

    裴秀敷衍道，“還行。”

    唐恬傾身坐在榻上，氣鼓鼓地瞪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