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65所以他假裝不挽留
自從接受白靳沉這名字,活在豪門世家令人窒息的完美期望里,某部分的他已然死去。 曾被遺棄的痛苦,每當午夜夢回,仍會從深淵里滿涌而出,質疑自己到底是誰,提醒著他是白靳沉,已無路可退,任由因誤解而釀藏的嘲恨,不斷風逝逐漸模糊的自我,不見原貌。 他依依稀稀記得在育幼院里等待領養(yǎng)的日子,每一回,總跌入沉甸甸的失望。他以為自己是被生父生母拋棄,恐懼與自卑吞噬懵懵懂懂的心,直到蘇氏夫婦出現,孤單的漫長黑夜終於露出第一道曙光。原以為有了新家一切不再一樣,怎料那總在黑夜起的濃霧,依然追趕著他,對自我價值的迷惘與曾被拋棄的恐懼,使當年的他拒絕被愛,一意孤行,封捆本心。一次次逃課翹家,蘇氏夫婦總不厭其煩找回,甚至嚴厲管教,不愿放棄。 終於他說服自己,或許這里就是能停留的避風港。 ──白隆泰與連婉霞卻在此時出現,帶著整個白氏集團氣勢滔滔而來。 被接回白家之後,為得父親白隆泰一眼關注,為證明自己的價值,盡全力將白氏集團的榮譽與利益放在首位,眼里不容其他。得知當年的遺棄實屬意外,孤傲如他,終於得到最不兩敗俱傷的解答。卻留給蘇氏夫婦割舍的難題,甚至連累一條人命。 愧疚感,從此啃噬著不再有溫度的心。 他只能緊緊抓住白氏集團,將一切重擔攬在自己身上,甚至不惜為父親白隆泰擋去暗中的死亡威脅,深信這就是自己存在的目的。他是一旦設定目標便不顧所有反對,傾注一切勢必要達成,甚至到一種執(zhí)狂的地步,這樣的人。 而再怎麼不愿,還是來到這一天…… 對他有恩的蘇家,以及親生父母白氏,他終究只能擇一。 「進來。」 白靳沉頭抬也不抬,修長的手指翻閱著上午投資方親自送來的擴廠建設計畫,底下壓著一份刻意忽視的文件。 蘇亞辰一身精致俐落的黑色套裝走至他的辦公桌,臉色微慍,語調卻保持溫柔,「為什麼還是不簽?」 「為什麼要簽?」他淡淡反問。 很明顯地,她是來質問,并且希望他按照建議去做,明知力馳對白氏集團而言就像護城河般,一旦被攻占,白氏產業(yè)岌岌可危。 以往的蘇亞辰不會這麼做,不曾,也不敢,這一次,何以這麼膽大妄為? 她也變了。 「靳沉。」蘇亞辰壓抑著心里翻涌而上的怒意,轉念一想,只要好好跟他說,不相信他不愿意為她妥協(xié)一回,就憑他對自己的虧欠。 ──而這一招,這麼多年來屢試不爽。 她壓下起伏的情緒,「當然簽,我想不到不這麼做的理由,接受調查有什麼不好?既然力馳每季按時繳稅,內部對股東透明公開,在東云市業(yè)界的聲譽向來良好,何必擔心跨市調查?」 「誰說我擔心?」白靳沉的語氣里聽不出情緒。 蘇亞辰的笑容陡然凝住,「既然不擔心……為什麼不簽同意書讓力馳接受公開調查?現在檢方所掌握的證據對我們并非全然不利,如果你對力馳有信心,為什麼遲遲不肯簽?」 他低沉笑了一聲,自座位起身,從柜里取來一只員工馬克杯,從容步至飲水機前,將杯子放在出水孔下,按下溫水出水鍵。 「很希望我簽?」他專注看著杯緣逐漸上升的水位。 細水柱強力沖入杯內,在寬敞安靜的辦公室內顯得特別大聲。 「不是,你別誤會我的意思,我只是想說……或許力馳被調查,對整個白氏的影響并不會像顧問們評估的那麼大。我知道,我知道你投入相當心血在力馳,更不會讓白氏集團暴露在不必要的威脅與風險當中,但是這一次不一樣,這些恐嚇和詐騙案在t市鬧得沸沸揚揚,如果力馳不配合處理,結果只會適得其反……」 蘇亞辰心頭猛地一慌,直覺告訴她,今日的白靳沉不一樣,辦公室里明明沒有其他人,他對她的態(tài)度卻這麼冷淡,這讓她感到不安。 「聽起來你十分了解情勢?!?/br> 他走回座位,就杯緣輕啜一口。 明明是白開水,卻像在喝咖啡,他低頭看了一眼水杯,彷佛這才發(fā)現里頭裝的是淡而無味的水,心頭閃過某人的身影。 那女人一走,連同咖啡香也帶離,使他喝什麼都索然無味,連咖啡都不再沖泡。 思及此,他情緒陡沉,變得焦躁不耐,多想結束這荒謬的一切。 「靳沉,今天是最後期限,力馳必須給出答覆……」 「啪?!拱捉翉牡讓映閷铣槌鲆化B文件,丟在桌面,語氣冷沉,「不是我們。」 「什麼?」 「你剛說,證據對我們不利。」他將文件再往前一推,厚厚一疊資料滑至蘇亞辰面前,「不是我們?!?/br> 蘇亞辰打開文件夾,翻開以活頁夾固定的復印資料,每翻一頁,那雙恬靜裝滿秘密的黑瞳便驀然瞠大,震驚全寫在臉上。 「叩叩!」 辦公室的門被打開,神情凝重的傅子睿、曹顧問與一位保全人員,未等白靳沉應聲便直接走進來。 曹顧問是力馳的法律顧問,也是白氏集團的專屬法律顧問,原本駐派t市m公司,最近察覺力馳某些不明項目進出頻繁,循線抓出隱而未現的財務漏洞。 另一方面,身為資安顧問的傅子睿發(fā)現供應商催收款項、國外零件專利申請和行銷代理部分都有機密檔案外泄的情況。 這些可疑之處共同點是一個瑞士匯款帳戶,帳戶持有者為從未出國過的蘇亞辰。 …… 蘇亞辰纖纖細手顫抖翻閱,里面有條列細項、照片、甚至通訊紀錄…… 「你早就發(fā)現了?」她慘淡一笑。世上了解白靳沉的人若只列一位,不是傅子睿,那就是她。 她十分清楚當白靳沉主動展示證據,就已有百分之兩百的把握。 ──原來,他早知道她是泄密者。 「你什麼時候發(fā)現的?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?你查我多久了?你……還有子?!固K亞辰緩緩後退幾步,突感到雙腿無力,跌坐進沙發(fā)。 白靳沉薄唇微抿,不發(fā)一語。 「說啊!你暗中查我多久了?就像每一個被你懷疑的人那樣,你到底多久之前就開始調查我!」蘇亞辰握緊拳頭,突地尖聲大喊,眼里布滿著早已不堪負重的沉痛,與那份從不愿承認對已逝曾經的執(zhí)念。 「沒有很久?!够卮鸬氖歉底宇?,一改平時玩世不恭的態(tài)度,他仰頭嘆一口氣,「我剛發(fā)現時,反覆想查出你是遭人設計的證據,誰知越查……答案卻越確定。亞辰,我們認識多少年了,你還不知靳沉的個性嗎?他既然回到白氏,就不會任由外人擊垮白氏,你這麼做,何必呢?」 「我一開始不信,後來是想等你親自告訴我?!拱捉领o靜看著她,「為什麼?」 蘇亞辰笑了,眼底浮現若隱若現的血絲?!改氵€不懂嗎?我要力馳被抹黑擊倒,讓白隆泰對你失望,讓你的親生父母再一次拋棄你!然後……然後你就會離開他們,就會回到我和爸身邊……」 那笑好似從被遺忘的深淵傳出,是失望與悲恨交雜的低鳴。 「過去都過去了,就算靳沉回去,一切也不會回到以前那……呃?!垢底宇0欀济摽诙?,意識到這麼說只讓情況更糟,趕緊閉嘴。 蘇亞辰抬眼,盯著保全人員,瞬時懂了,她凝視白靳沉,抬起手,指向那位保全,再指向曹律師顧問,「這就是你所謂的……等待我親自告訴你?難道怕我不肯承認,就準備用對待外人的方式那樣對待我?」 她深藏的愛也許不夠寬宏大量,卻也不該如此卑微不堪。 「我不敢相信,真的不敢相信!難道你一點也不顧念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?你真的變得像外界傳言那樣,冷漠無情的可以!」她虛弱緩慢地從沙發(fā)上站起,美麗的臉龐憔悴不堪,卻充滿不甘心,「卻把唯一的溫柔留給一個中途出現,對你根本就不了解的女人!」 「夠了,亞辰,夠了?!顾种竢ou著眉心,面露疲憊。 一邊是對蘇氏夫婦的承諾,一邊是整個白氏的未來,他無從抉擇,只能默默承載巨大的壓力。 唯一能牽扯他心的人,早已離去。 這些遭誤解厭惡的罪名,再多添一項,他毫無所謂。 真的一點也無所謂。 「我會替你找最好的律師?!?/br> 他輕嘆口氣。 「……但不是以力馳,而是以你個人的名義?!?/br> 白靳沉的話像是某種宣判,是徹底的決裂,撕扯蘇亞辰的心。 「不勞你費心?!顾荒槼翍Q,逕自朝門口走去,直到站在門邊,手扶門把,背對白靳沉,才語帶悲涼。 「是我自己忘了……蘇品威早就在十五年前跟著我媽一同死去,而我卻還傻傻等著……」 一室無語。 …… *** 「唉!亞辰這回捅的婁子可夠大,她……應該不會有事吧?你也知道……單憑她的力量,不可能灑這麼大的網?!勾腥俗哚?,傅子??粗捉?,十分擔憂道。 白靳沉轉過身,將目光放在窗外遠方,落地窗映照一如既往在眾人離去後才透漏的倦容,和少有人懂的無奈。 「那要看亞辰對我這位作哥哥的恨,有多深?!?/br> 明明窗外是冬日艷艷天,里頭卻毫無暖意。 傅子睿也跟著嘆息。 「蘇家人是你的過去,白氏家族是你的現在……你有沒有為自己想過,你的未來在哪里?總不可能一直這樣背著b常人重上一百倍的擔子,還假裝一點都無所謂吧?」 白靳沉輕笑一聲,「你這是在對我說教?」 「不敢,我打從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,以後只有跟在你後面被你使喚的份,但就算這樣,以兄弟之名,我還是要提醒你,人生很多重大選擇,是要憑內心直覺做的,否則別怪我沒警告你……到時你後悔都來不及?!垢底宇E呐乃募纾改阕寔喅搅粼谏磉?,把那女孩趕走,目的不就是想讓人以為你在乎的是亞辰,可實際上呢?我告訴你,所有人都以為你無情,就我看透你,你要是真把一個人放在心上,就是拚死也會護著?!?/br> 他又伸出兩指rourou眉心,「你什麼時候才能少點話?要說就說重點?!?/br> 「重點啊?重點就是快去把她追回來吧!難道不相信自己能保護她?你什麼時候對自己這麼沒信心?」 什麼時候對自己這麼沒信心? 不,不是問時間,而是問理由。 因為太小心翼翼,才不敢留下一絲一毫她被自己牽連而受到傷害的可能。 所以他寧愿讓她走。 所以才假裝不挽留。ㄚūsんūωū.ǎsIǎ(yushuwu.asia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