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節(jié)
陸明回過神,有一剎那的愣神。 他抬起頭,神色復雜難明:“父親,如果,若你是皇帝,會把這個國家?guī)У绞裁礃拥姆较蛉???/br> 李牧言輕聲答道:“我不是皇帝?!?/br> 陸明抿了抿唇:“只是一個假設(shè)?!崩钅裂责堄信d致地看著他,說:“不生氣了?居然問起了這個問題。” 陸明似乎是要笑,又似乎什么表情都沒有,最終他的臉扭曲了一下,然后:“方才,是我錯了,父親?!彼拖铝祟^,“我知道的,天底下若是有人不會害我。也只剩父親了?!?/br> 李牧言眼中浮現(xiàn)出明顯的詫異來。 他看著自己的大兒子,心中滋味復雜,最后定格為一笑:“是嗎?” 他坐下來,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:“一起坐吧,我們父子,也有好長時間不曾仔細說過話了。” 陸明抬頭看了看他,順從地坐了過去。 然后,他輕聲道:“我做錯了很多事,父親,不要怪我。”李牧言看著他,不知道為何有一種想笑的沖動。 這樣認錯的態(tài)度,實在是,和陸芷沒有什么區(qū)別。 堅決地承認錯誤,但是,從來不改。日后想要做什么,依舊是我行我素。所謂的認錯,根本就不是真的意識到了自己犯了什么錯,只不過,是要得到諒解而已。 于是,李牧言就真的笑了出來。 陸明驚訝地睜大眼,看著李牧言,不解他為什么在這個時候笑了出來。 李牧言察覺到了他的疑惑,卻半點都沒有解惑的意思,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。等到笑完了,他才拍了拍陸明的頭,道:“你想問什么?” 陸明定定地看著他,終于問出了自己一直盤旋于心的那個問題。 “母皇還在的時候,父親你真的叛亂過,所以才一直被關(guān)著嗎?” 作者有話要說:只有一更 其實母皇這個詞總是讓我想到異形,但是想了想,也不知道該用什么詞代替好了。 ☆、第二十七章 李牧言看著自己的兒子,臉上浮現(xiàn)出毫無笑意的笑容:“是。”他這樣說。陸明看著他,目光一片平靜。片刻之后,這個雖然年幼,但是已經(jīng)比同齡人成熟太多的少年微微地笑了笑:“好的,父親,我知道了。” 李牧言看著他對自己行了一禮,然后平靜淡然地走出門去。他的心中慢慢地浮上贊賞,然后,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哭聲。 李牧言愣了一愣,心中悵然。 從那天之后,陸明就再也沒有來見過他。兩個人之間的對話通過一群宮女太監(jiān)傳來傳去,冷冰冰地沒有任何感情。 李牧言覺得,既然如此,自己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。 他漸漸地開始少插手朝政,將更多的事情交給陸明來處理,自己閑來無事的時候,取了筆墨,慢慢地寫下一行又一行的字。 一天一頁,李牧言寫得很是從容。 他手下的人看著他的行為,心中只有輕嘆一聲。 特意留下這樣的東西,只怕也會被辜負吧。這樣形同水火的父子關(guān)系,小皇帝怎么會相信自己的父親留下的,會是好東西。 也許最大的可能,是被束之高閣。 李牧言不在意。這是他自己的心意,不管陸明是不是接受,自己做到了,也就心安了。 他慢悠悠地寫著自己這么幾年總結(jié)出來的治國常識,慢慢地將自己想交給陸明的東西都寫上去,然后,一天一天地布置好自己離開時的場景。 陸明也許心知肚明,也許茫然無知,對他來說,都沒有任何意義。 然后,在過完年之后,他留下最終的成果,將一個空蕩蕩的宮殿留給了陸明。 一同留下的,還有他寫好的治國手札以及一些無法帶走,并且愿意效忠北寧的人手。 但是,這份東西在宮殿中放了很久,陸明都沒有過來取。 他沉浸在自己定親的消息中,不曾將情緒轉(zhuǎn)移到旁的事情上來。 宮中受了李牧言叮囑的宮人們也識趣地不曾將消息報給他。直到幾天之后,陸明偶然間問起,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(jīng)選擇了離開。 即將年滿十一的小皇帝站在偌大的宮殿中,目光一片空白。 他從來沒有想過,自己的父親會用這樣一種方式離開他。那樣迅速地,決絕地,毫不留情地。誰都沒有為了他留下來。 不管是母親,還是父親。 也許對他們來說,自己不過是一個符號。他們更疼愛那個自己從未見過面的弟弟吧。否則,怎么會一個愿意為了他送了性命,另一個遠遠地將自己與他隔開,最后離開他。 陸明漸漸回神,唇邊帶著笑,卻如此苦澀。 李牧言離開北寧的時候,身后也有人追,也有人勸。但是,他毫不猶豫。 在這個他一點都不喜歡的國度里,他已經(jīng)浪費了十幾年的光陰,他不想再繼續(xù)浪費下去了。 沒有任何意義。 他的家,不在這個地方。 踏出國境的時候,李牧言最后回頭看了一眼。遙遠的地平線那頭看不見京都,看不見囚禁了自己十幾年的地方。 他回頭,馬蹄輕快地踏出去,臉上慢慢地帶上笑容。 那種溫柔的,仿佛十分歡悅的笑容。 再見,陸芷。 李婉知道李牧言正在往自己這邊過來的時候,李牧言已經(jīng)離開北寧好幾天了。 她驚訝地看著報信的人,直到沈勛將人打發(fā)下去。 “別驚訝?!鄙騽孜罩氖?,說,“這么多年,他想必也受夠了,如今離開,你應(yīng)該覺得高興才對。他終于肯走出那些過去了?!?/br> 李婉張了張嘴,最后輕輕一笑:“你說得是,我很高興?!?/br> 仿佛是為了印證這句話,她瞇起了眼睛,唇角上揚,沈勛卻將她抱在懷中,用自己的臉貼了貼她的臉頰。 “別難過啊?!?/br> 李婉的眼淚立刻就落下來了。 她和李牧言,有十幾年不曾見了。 相互知道對方最大秘密的兄妹,十幾年不見了。 一個人的一生,又有多少個十幾年呢?這樣漫長的歲月,也有過憎恨與痛苦,到現(xiàn)在,也都釀成了酒,苦澀甜蜜,卻并非難以下咽。 時間是最出色的勸解者,足以讓你將過去的一切都只記住好的,忘記了壞的。 所以,回憶總是顯得特別美麗。 李婉等了約有一個多月,就聽見下人們來報,說李牧言到了。 她站起來的時候,幾乎是一個踉蹌,差一點站不穩(wěn)。 沈熙在邊上看著,小大人似地搖一搖頭:“娘,您真是的……”就算這樣說著,他依舊上前來,抬手扶上李婉的手臂:“娘扶著我走就好了?!?/br> 李婉低頭看著他的笑臉,微微地點了點頭:“好。”然后,就真的任由他扶著,站在內(nèi)院,等著李牧言的到來。 李牧言并不是一個人來的。 他的出行并不是狼狽地落荒而逃,而是從容地離開。所以,出了國境之后,他手下那些伺候的人就都跟了上來,一群人龐大地往京城而來。 一點都不曾躲避旁人的視線。 就算只有李牧言一個人,出行的時候,依舊是要包下一整個院子的排場。 李婉知道之后,含笑搖頭。 就如同李牧言想象不到她可以一個人待上一個月不覺得寂寞,她也想象不到,習慣了這樣奢華的李牧言。 但是,當兩人見面的那一刻,沈勛卻分明看到,李婉眼中的激動漸漸地凝固,最后定格為平靜。 兄妹兩人相互微微地笑一笑,彼此都仿佛沒有那中間許多年的誤會與隔閡,只是剛剛出了門,又回來一樣。 “回來了?” 李牧言溫柔地笑:“是,我回來了?!?/br> 扶著李婉的沈熙看著這個和自己的母親有八分相似的男人,饒有興致地眨了眨眼。 他其實大概猜到了這個人是誰,但是依舊覺得好奇。這么多年來,從未見過的人出現(xiàn)在自己面前,這種感覺,其實分外有趣。 李牧言看著李婉。就算中間隔了這么些年,如今的李婉已經(jīng)是四個孩子的母親,但是看上去,依舊容顏不減。比起許多十七八歲的少女,都要顯得漂亮。 只是身上的那種風韻,已經(jīng)回不到過去了。 青春少艾變成了嫵媚溫柔,但是,一樣讓他感覺到溫馨。 李婉微微地笑了笑:“別站在門口了,先進去吧?!崩钅裂渣c頭,快步上前,從沈熙手中接過了李婉。 然后,他扶著李婉往前走,卻含笑低頭問沈熙:“你就是熙哥兒?” 沈熙眨了眨眼,很是認真地對李牧言行了一禮:“見過舅舅,我是沈熙,娘的大兒子?!崩钅裂詮澚藦澭劢?,伸手摸了摸他的頭:“你不錯?!?/br> 沈熙立刻笑得很是得意。 進了門之后,幾個小家伙才被放出來拜見了舅舅。 李牧言一人給了一份見面禮,對上沈璃好奇的目光,不由得笑容越發(fā)溫柔:“小璃有什么想問的?” 沈璃歡呼一聲,過來爬上李牧言的膝蓋,仰著頭一本正經(jīng)地問:“舅舅為什么以前都不來看我們呢?” 李牧言的目光一黯,臉上的笑容卻不減。他看著沈璃清澈的雙眼,同樣一本正經(jīng)地回答:“因為舅舅住的地方很遠,要很久才能走一趟呢。” “比表哥住的地方還要遠嗎?”沈璃很是苦惱,看向李牧言的目光中充滿了同情:“舅舅好可憐哦,住得那么遠,連表哥都看不到舅舅?!?/br> 李牧言的笑意僵了一僵。 李婉在邊上含笑看著,見李牧言和沈璃似乎交談甚歡,一顆心也變得溫柔。 然后,她就聽到沈洛和沈河在邊上竊竊私語,偏偏聲音大得自己都能聽到。凝神聽去,兩個人交談的話卻讓李婉哭笑不得。 兩個人分明在討論,如何哄著這個舅舅帶自己多出去玩,如何從這個舅舅手里摸出來更多的錢財,好幫他們兩個人付那些小零碎的賬單。 李婉撫額,忍不住想自己培養(yǎng)的過程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,為什么這兩個小家伙居然都對金錢這么感興趣。好在沈熙和沈璃都還算合心意,否則李婉倒真的要懷疑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有什么問題了。 沈勛捏了捏她的手,在她看過來的時候,給了她一個溫柔的笑臉。 李婉回了一個笑臉,然后就聽李牧言問:“敏兒,可是已經(jīng)去了海外了?” 李婉就聽沈勛答道:“確實如此?!比缓蠹毤毜卣f了說這些日子李敏的行為舉動,又說了為何要送去海外,最后嘆道:“如今海外倒是難得的凈土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