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0章 傾覆(三十)奔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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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溫柔的撥開她鬢邊飛揚的沾了淚的青絲,有碎碎的光亮:“與其將來相對無言,兩廂厭棄,不如從此兩不相見,或許還能保持我們記憶力對方最美好的樣子?!?/br> 不敢置信的看著蔣陌,看著那張含笑的波瀾無驚的面。 傾禾站了起來,居高臨下的看著他:“阿陌以為我不是真心?” 語調(diào)里有姿態(tài)伏低后依然求而不得的氣怒,是驕傲被裹掌的羞惱。 蔣陌并不正面回答,只以澹然而平靜的笑意回視她的震驚與怒意。 晴朗的日光下,滿是濃蔭翠翠,豐茂的迎春與梅嫩黃又純澈,清甜滋味無處不在。 傾禾覺得耳根子像是被如刀的寒風刮過,冰冷之后是火辣辣的燒,偏又發(fā)作不得,惱怒沖上頭,眼底有倔強而驕傲的水霧漫漫凝聚。 最后,從長睫順著頰蜿蜒到她的紅唇間,空氣里的清甜也成了苦滋味。 “阿陌總是這樣冷靜,無論什么事情都沒辦法讓你有一絲一毫的沖動?!?/br> 蔣陌微微垂了垂眸,嘴角揚起的笑意微微顫了顫:“我這樣的人生,并不允許我任性?!?/br> 傾禾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悲傷擊中,目光落在他的雙腿上許久、許久。 終又放緩了神色與口吻,傾禾道:“若非我心中有你,想要嫁給你,陪伴你一生一世,何故千里迢迢追來?我已經(jīng)把奔赴的路途走至這一步,阿陌也不肯為我踏出最后一步么?” 蔣陌微微一默,撇開了臉:“公主、早些回京吧!” 轉(zhuǎn)動輪椅,繞過她,碾過積雪,從斷橋的盡頭緩緩往回行駛。 傾禾搖晃了一下,扶住了斷橋的圍欄上雕的栩栩如生的獸,觸手如冰,冷痛的仿佛被那獸狠狠咬了一口,沒有笑色的面孔上是久久不散的羞惱與凝睇不移的遙望。 一陣輕盈的腳步,有年輕女子緩緩來到她的面前。 傾禾揚了揚下顎,以挺直的姿態(tài)乜過眼前之人。 恢復原本容貌的華寧生的清秀而婉約,微笑時似枝頭迎風的梨花,嘴角的一粒小小的米痣,更顯她容色親和。 寧華微微一福身,不卑不亢,輕聲道:“殿下是帝姬,帝后會原諒你的錯誤,百姓不敢議論您的任性,你后悔了,還有回頭路走,將來依然可以嫁得豪門??赡懔艚o他的最后一步,看似簡單,等待他的卻很有可能是絕路?!?/br> 沒有他在的時候,傾禾身為嫡公主的倨傲與對眾生的鄙夷向來不加掩飾。又被這樣聽去自己被拒絕的狼狽,不由面色發(fā)青。 揚起手便要打上去:“放肆!憑你也配來教訓本宮!” 梅樹在沁骨的細風里微微晃動,水底閃爍出晶瑩的光亮,落在寧華的眼底,掩去了深底的厭惡。 面上的笑意微微斂了斂,似對她十分失望,寧華搖了搖頭,輕易便避開了傾禾的手。 抬手扶住被她指尖打到的鬢邊銀線流蘇下墜著的明珠,澹道:“信兒已經(jīng)著人送回京中了,宮里很快就會有人來接殿下回去。住客棧不安全,殿下若是不嫌棄舍下簡陋,可隨我回別院小住幾日。便當離京散心吧!” 微微頷首,示意她跟上。 她全然女主人的姿態(tài)讓傾禾心下怒火直竄,一把攥住她的臂,一瞇杏眼,凌厲的目光刮過她的面孔:“你是誰!竟和他同???” 寧華濃密微垂的羽睫定了定,被光線一照,投下一抹悠長的黛青影子在眼底,漆黑的目光便顯得烏碧碧的深沉。 微微輕吁了一聲道,清淺的眸光帶著憐憫落在她精致的眉目上:“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嗎?” 傾禾眉心灼灼一跳。 華寧的容色似秋水寧靜,拂開了她的手,緩步走在前面:“他不是什么風流公子,為了渺茫的情意便會可以不顧一切?!?/br> 微微側(cè)首,見傾禾跟了上來,緩緩一笑里似乎意味深長:“他是重情義之人,也懂得發(fā)現(xiàn)每個人獨特的好?!?/br> 傾禾明白她眼神里的意思,畢竟她在京城里的傳言也并不好聽。 一時間心有怒而發(fā)作不出來。 華寧看著她的目色如霜負雪:“哥哥出身雖好,但小時候被jian人所害,二十多年來只能坐在輪椅上,被人指指點點,面前或私下的叫廢人。為他擋去所有難堪和傷害的人,于他都是彌足珍貴的?!?/br> 傾禾被她驟然一冷的眼神怔了一下,旋即了然她對那“jian人”的怨毒。 語調(diào)里便多了一份懂得,揚聲道:“他詩書風流,良善正值。他不是廢人,不需要旁人的可憐?!?/br> 華寧冷漠的唇線徐徐柔和了起來:“那當然。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這么認為的,所以,他不會容許自己未來的妻子對身邊的親人、朋友有任何的不尊重。公主若是真對他是真誠的,便要學著真誠面對他身邊的所有人。包括那些護衛(wèi)。” 傾禾下意識地皺眉:“什么意思?” 她是嫡公主,便是百姓見到都要誠惶誠恐磕頭的妃子見了她也要低眉順眼,敬畏討好。 讓她對那些賤民也要和顏悅色,憑他們也配! 寧華伸手,抓了一把橋欄上的雪在手中揉捏著,咯吱咯吱的,薄薄雪花有了足以積壓胸腔的力量:“在蔣家,有邊界分明的敬畏與尊重,卻絕不會有主子會用那么鄙夷而倨傲的姿態(tài)與家下說話。伺候起居的人,于殿下而言不過是奴仆,于他而言卻是親人一般的存在,容不得任何人欺辱輕視半分的?!?/br> 掌心慢慢生出刺骨的冷,讓她的動作變得遲緩。 也唯有此,寧華才能克制住心底的厭惡與怨毒,不去掐死流淌著宮里那賤婦一樣血液的臟東西! 長睫扇了扇,她緩緩看了傾禾一眼,繼續(xù)向前走:“公主天家貴女,自有你的威勢與尊榮,讓你紆尊降貴做到這些確實很難。如此,便如他所說的,從此兩不相見,起碼記得的都是對方最美好的模樣呢!” 傾禾的桀驁不容平民冒犯,揚起的聲調(diào)里是面對妃妾時的凌然威勢:“本宮要如何做用不著……” 在她強勢微揚的語調(diào)下,寧華聲音輕緩,不緊不慢便壓住了她的話:“公主若是在他面前用這樣的語氣同我說話,他會立馬請你離開?!?/br> 傾禾強勢的語調(diào)在她淡淡如云的笑意里斷裂,偏又不甘就此與他成了陌路:“都尉將會同本宮入住公主府,本宮與他的身邊的人本也不必有什么接觸?!?/br> 寧華只以一縷閑適回應:“讓他孤身一人進到公主府,昭告天下人,入贅天家的都尉卑微到這般地步?告訴他,公主就是此般瞧不上他的身邊人?” 傾禾吐著鮮紅蔻丹的指如箭指向她。 寬大的袍袖垂下,在風中如恍若夏日天際的云霞拂動,曳下耀眼的光芒如同她傲然的高貴。 目光落在袖口光芒閃爍之處,是大片醉紫色的葡萄纏枝紋理。 在宮中繡娘的巧手下刺繡繁復而華麗,天蠶絲串起的瑩瑩碧石密密匝匝堆起葡萄花稚嫩的模樣,又以紫龍晶點綴成成熟的葡萄串。 然而葡萄藤蔓也有著堅韌而柔軟的身段,緊緊攀附著棚架,才得以承載起碩果累累的后福。 傾禾雖任性驕縱,卻不笨,她也曉得,母后的失寵已然連累了自己在君父心中的地位,若再有太后也薨逝,來日也不過在華貴妃之流賤婢的枕頭風下,成為掣肘朝政的棋子。 她目中有幽藍的怒意,也不知是沖著寧華還是沖著宮中:“你到底和他什么關(guān)系,憑什么是你來和本宮說這些?” 寧華將捏成滾圓的雪球擲進了碧碧春水中。 咕咚一聲。 她宛然的笑意隨著漣漪一圈又一圈激蕩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