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開車窗，淺間用打火機點燃香煙。一邊將灰色的煙霧從嘴邊吐出去，一邊看向夜空。本是沒有云彩的，但一顆星星也看不到，在東京能看到星星還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“在待命的時候抽煙可是禁止的喲，淺間先生?！币慌缘膽魝}冷笑著。

    淺間用指頭夾著煙卷，歪歪嘴道，“課長的口頭禪啊。說這年頭抽煙的估計就剩下刑警了，還說什么連流氓都很注意健康，吐出煙圈就好像宣傳這里有警察一樣?！?/br>
    “也有道理啊?！?/br>
    “算是吧。不過，公共場所內(nèi)全部禁煙，馬路上也禁煙的話，就只能在車里抽了吧?！?/br>
    “戒了不是更好嗎？要是抽那種焦油含量0.3mm的煙的話?！?/br>
    戶倉苦笑的時候，淺間的電話響了。是同事打來的。

    “剛才桑原給店里打了電話，好像馬上就到?！?/br>
    “知道了。確認他進入建筑后，這邊就盯緊出口。進店里的話，馬上抓捕?！?/br>
    掛了電話，淺間一邊瞪著前面的建筑物一邊熄滅香煙。這棟建筑里有很多間居酒屋，桑原裕太應(yīng)該是以其中一間為目的地。因為那里有他在意的女人。

    “果然，桑原就是犯人吧?！睉魝}一臉難以釋懷的表情說道。

    “應(yīng)該是吧。dna吻合?！?/br>
    桑原裕太的住所不固定，但最近終于與在池袋工作的女招待同居。在那位女性的房間內(nèi)，留有他用過的梳子。調(diào)查過梳子上的頭發(fā)后，其dna與在澀谷愛情旅館女大學(xué)生被害事件中采集到的頭發(fā)及陰毛一致。

    “可是，這么簡單真的行嗎？”戶倉歪過頭。

    淺間只回了句，“誰知道呢。”

    戶倉有疑問是當然的。桑原裕太這號人物引起警察注意的過程，確實太過簡單了。

    以神樂他們的情報為基礎(chǔ)，調(diào)查了江東區(qū)名為山下郁惠的主婦的血緣關(guān)系，在三代近親內(nèi)有八位男性，分別為父親、兒子、哥哥、外甥兩人、父親的哥哥及母親的哥哥和弟弟。

    符合血型為o型的條件的有三人。接下來只需要綜合調(diào)查這三人的dna即可。吻合的是山下郁惠的外甥桑原裕太。年齡三十二歲，自稱音樂制作人，但實際上據(jù)說是靠給風俗店和居酒屋介紹女性而賺取收入的。同居的女招待證實，他是個相當愛玩的人。

    這就確定了吧，淺間這么想。但還是有掛心的事，就是如戶倉所言，因為太容易鎖定兇手了總覺的缺了點什么，事情似乎沒那么簡單。

    搜查能簡單化是好事，但是還是對此方法是否完美無缺抱有疑問。不光是因為誤抓，還有對社會而言是否能斷言毫無問題。

    “啊，是那家伙吧？”戶倉說。

    一個穿著黑色皮夾克的男子，邁著輕巧的步伐走了過來。短發(fā)，四方臉。男子并未停留而是直接進入建筑物。

    “看見了嗎？跟電腦里的照片一模一樣?！睉魝}發(fā)出興奮的聲音。

    “比起這個，還是趕緊通知里面的人吧。”

    淺間下車，向周圍待命的搜查員們發(fā)了個信號。

    搜查員們包圍了建筑物的出入口，淺間和戶倉一起在正面通道待命。淺間把手伸進上衣內(nèi)側(cè)，確認槍支。桑原有可能持有兇器。

    看了眼表，桑原已經(jīng)進去五分鐘了。

    淺間再次將手伸進上衣內(nèi)側(cè)的時候，從樓梯上響起同事嚷嚷“他跑了”的聲音。

    之后，臉色大變的桑原跑下來，并沒有穿著皮夾克。

    為了抓住他，戶倉飛身撲上去攔住桑原的去路。雖然戶倉被撞開了，桑原的去勢也被迫受阻，淺間趁機抓住還想再逃的桑原的手腕。

    “放開我?！鄙Ｔ暗?。

    淺間將他的手腕向上反擰，又沖他的肚子踢了一腳。趁著桑原呻吟著彎下腰的時候，又掃了他一腳。淺間跨坐在翻倒在地的桑原背上，給他戴上手銬，然后開始脫桑原的鞋。

    “淺間先生，你要干什么？”戶倉跑過去問。

    “行了，你給我按著這家伙的手?！?/br>
    淺間連桑原的襪子也脫了下來，抓著他的腳踝，看他的腳趾。

    “太恐怖了……”淺間嘟囔著。

    桑原的腳，中趾比大腳趾長出一截。

    第四章

    “……以上為在澀谷署管轄內(nèi)發(fā)生的女大學(xué)生被害事件的搜查結(jié)果。桑原裕太已交代了大部分的罪行，起訴的話也可以直接送檢?！蹦緢瞿锹詭Ьo張的聲音在會議室內(nèi)響起。

    這里是警視廳的一個房間，圍坐在圓桌邊的，有之前提到過的刑事部長及搜查一課的管理層和澀谷署的干部們?，F(xiàn)場負責人只有木場和淺間，“警察廳特殊分析研究所”的志賀和神樂也出席了。志賀從開始臉上就帶著笑容，估計是覺得他們的解析結(jié)果對快速解決案件有很大幫助而滿足了。神樂的話，多半覺得事情跟預(yù)想的一樣，顯得有些無聊的樣子。

    “真是太厲害了，是吧！”刑事部長帶著滿臉的微笑征求鄰座那須的認同。

    那須大幅度地點點頭，“是啊。僅靠dna就能篩選出嫌疑犯的話，破案率會有顯著提升。并且dna不僅是靠毛發(fā)或血液，也能從僅存的一點唾液或汗水上采集到?！?/br>
    “也能從像粘膜或皮脂、耳垢之類的東西上采集到?！敝举R立即補充道。

    那須臉上浮現(xiàn)出滿足的笑容，“不僅是對殺人事件，對強暴婦女及盜竊也有用的吧。不過，有關(guān)這次事件的，要是將搜查過程對外公開的話很麻煩啊。”

    “檢察那邊有說什么嗎？”刑事部長問道。

    “特征分析及最終實施的dna鑒定倒沒什么問題，不過最初的篩選過程有點……”

    “因為之前提到的法案還沒通過吧。那，打算怎么辦呢？”

    那須看向木場，察覺到那目光，木場清咳了一下，“事件當晚，澀谷署接到舉報說在現(xiàn)場周圍目擊到疑似桑原的人物出現(xiàn)。以此情報為基礎(chǔ)對其進行了調(diào)查，最后進行了dna鑒定。這樣講如何？！”

    木場的話讓刑事部長點了點頭，“這樣就好了，也不需要提供證人。就那么辦吧?！?/br>
    “明白了?！蹦緢龌卮鸬?。

    “請等一下。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淺間質(zhì)問道。

    刑事部長和那須同時看向淺間，神情好像在說“有問題嗎？”

    淺間回視他們說道，“為什么不將事實原原本本地公開呢？沒有必要撒謊說有目擊情報?！?/br>
    那須皺眉說道，“‘特解研’的存在是不能公開的，你參加的第一次會議上不是已經(jīng)說過了嗎？這次的搜查，其實就是試運作罷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是——”

    “淺間君，”刑事部長開口說，“你這次的工作得到了肯定，這就夠了。其他事情你可以不用考慮?！?/br>
    淺間無言以對，余光瞥見一直沉默不語的神樂眼中閃過一絲微笑。

    會議結(jié)束后，淺間喊住走在前面的神樂，志賀與刑事部長則一起不知消失在何處。

    “我有事要問你。能占用你一點時間嗎？”

    神樂緊緊盯著淺間的臉說，“剛才刑事部長不是說了你不用想多余的事情嗎？”

    “不是多余的事情，而是很重要的事?？傊阄沂昼娋托辛恕！?/br>
    “沒辦法，那就五分鐘吧?！?/br>
    兩人坐電梯到地下，走出停車場。

    “那是怎么回事？為什么必須捏造搜查過程呢？”

    神樂將手指伸進長發(fā)里撓了撓，“不好意思，我不能對只不過是警部補的您說得太多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就聽我說吧，雖然這只是我想象出來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雖然我沒那么閑，不過，您還是請說吧。”

    盯著神樂那張勻稱的臉，淺間深深吸了一口氣，“從最開始的會議時就有些介意。從dna中得出特征分析也好，合成照片也好，都讓我不禁感嘆科學(xué)的發(fā)展進步。不過對于你最后補充的情報，我怎么也想不明白。你說犯人就在住在江東區(qū)名為山下郁惠的女性近親之中，我們也是以那個情報為基準找到并逮捕桑原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我知道，是想重新夸耀一下嗎？”

    “我試著調(diào)查了一下那位叫山下郁惠的女性。沒有前科，至今也沒有成為犯罪嫌疑人的情況。那樣的女性，你們是怎么得到dna情報的呢？又是怎么知道犯人在那位女性的三代近親以內(nèi)呢？”

    神樂臉上雖然浮現(xiàn)出笑容，但眼中流露出尖銳的目光，“然后呢？您又是怎么想象的？”

    “山下郁惠好像在三個月前去過都內(nèi)的醫(yī)院接受過婦科檢查。除此之外，這些年她都沒有去過大型醫(yī)院。當然本人也說從來沒有提供過dna的印象?！?/br>
    “然后呢？”

    “這之后就是我的想象了。我的現(xiàn)象是，她接受檢查的醫(yī)院未經(jīng)過本人允許就將她的dn樣本提供給你們的研究所。有可能不僅僅是那家醫(yī)院，還有很多家醫(yī)院在那樣做。如果那樣的話，你的研究所會儲存龐大數(shù)量的dna數(shù)據(jù)。不過不用說，那肯定是違法的。以此為基礎(chǔ)實施的搜查，就是屬于違法搜查。所以那須課長才會說‘不過最初的篩選過程有點’。我的想象如何？”

    神樂臉上的笑容消失了，他用手蹭了蹭鼻下，嘆了口氣，“真有意思啊。要是這是真的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上面到底在想什么?。恳^續(xù)下去的話，曝光了是會引起恐慌的?！睖\間發(fā)泄般地說道。

    可是神樂好像覺得不可思議般地歪過頭問，“為什么呢？”

    “那還用說。擅自調(diào)查他人的dna并使用是不被允許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是擅自。是得到了國家上層人士的許可，有他們的指示我們才行動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未經(jīng)本人同意，對吧?！?/br>
    “未經(jīng)本人同意而利用個人數(shù)據(jù)的事情，國家不是經(jīng)常干嗎？要不然怎么收得到稅金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個和這個——”

    “是一回事?！鄙駱犯纱嗟卣f道，“完全一樣。不過正因為沒有被認同，才沒有公開。不過，最近情況有所轉(zhuǎn)變。刑事部長不是說過嗎，如果法案在下次國會通過的話，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進行dna搜查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法案？”

    “是有關(guān)個人情報的法案。在警察搜查中將可以利用的情報里加入dna情報。如果那個法案通過的話，有可能對全部的受刑人進行dna情報的管理。并且警察廳也可以呼吁國民為了防止犯罪進行dna情報登錄?！?/br>
    “那種法案能通過嗎？”

    神樂攤了攤手，“不可能通不過。原本就是想管理國民的dna情報，政府才給我們撥預(yù)算的。在野黨那邊也達成了共識?！?/br>
    “國家管理個人的dna情報，是得不到國民認可的吧?！?/br>
    神樂驚呆般地張大嘴，不出聲地笑了起來，“國民不認可？喂，淺間先生。國民能做什么呢？就算示威或演講，政治家們照樣還是接二連三地通過了自己預(yù)想的法案。目前為止不是一直這樣嗎？和國民的反對沒關(guān)系。對國民而言，不管是通過了什么樣的離譜法案，也就是最開始會發(fā)怒，馬上就習慣那種狀況。這回也是如此。最終，大家還是會覺得dna被管理不是件壞事。”

    看著一本正經(jīng)地說著這些話的神樂，淺間覺得他就像是外星人，不管是怎樣的人都不會抱有如此嘲諷的想法吧。

    “又不是強制要求登錄dna情報，誰都可以不配合。”

    “雖然不是強制的，但計劃會對登陸者減稅，之后陸續(xù)推出各種專享待遇。如果知道登錄是有利的話，早晚誰都會登錄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能那么順利嗎？”

    “會順利的。這次的事件托您的福不也是如此簡單地解決了嗎？”神樂看了下手表，“本來只打算花五分鐘的，結(jié)果說了將近十分鐘啊。我有急事就先告辭了。啊啊，說起來這次給這次的犯人帶上手銬的聽說是淺間先生。這不是立功了嗎。今后也和我們一起立更多的功吧。”

    看著神樂大步離開的背影，淺間心頭不祥的預(yù)感大過不快，就如同眼看著在一個隨時可能發(fā)生雪崩的雪山中安裝炸彈一樣。

    很快，神樂的預(yù)言就成為了現(xiàn)實。國會提出了以預(yù)防犯罪為目的而采集個人dna情報的法案——通稱dna法案。這是指在征得本人同意而將收集到的dna情報，在國家的監(jiān)督下，允許搜查機關(guān)在必要的時候使用的法律。

    在野黨針對私人情報外泄及個人隱私受到侵害提出質(zhì)疑，對此國家公安委員會的委員長如是回答，“情報是被機密管理的，無論如何都不會泄露到網(wǎng)上，并且絕不會用于犯罪搜查以外的目的。只要有血緣的人沒有犯罪，登錄者的dna情報便會被封存一輩子。這個系統(tǒng)的機能，不僅僅在犯罪搜查上發(fā)揮威力，還可以恫嚇準備犯罪的人從而起到預(yù)防犯罪的效果?！?/br>
    電視及報紙，還有網(wǎng)絡(luò)針對這一法案也展開了各種討論。放眼望去，國民一半以上持反對態(tài)度。將有關(guān)自己遺傳因子的情報交給國家總覺得很惡心，這一生理性的理由占了多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