華陽被逗樂了, 說道：“五郎在平日里很是內(nèi)斂，他這人無趣得緊，是不會參與這些逗趣的, 你能讓他救場, 可見是把他哄高興了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半信半疑，啐道：“那也用不著把奴弄得到處轉(zhuǎn)悠呀, 當(dāng)天賓客如云，全都看著呢, 可丟人了！”

    而此刻她們口中那個“無趣”的人正饒有興致的在正南門轉(zhuǎn)悠, 除了朱家院外, 隔壁稍小的二進(jìn)宅院也是李珣的產(chǎn)業(yè), 他今天心血來潮生出想在這里小住幾日的念頭。

    老陳有些發(fā)愁，不停地碎碎念叨：“這里的條件實在簡陋, 到底比不上王府舒適，郎君若住這里，去政事堂也不方便。”

    李珣壓根就沒當(dāng)回事, “可以起早，乘坐馬車去, 也來得及?！?/br>
    老陳默了默, “林二娘就在隔壁, 去她那里蹭飯吃倒是方便?！?/br>
    李珣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下午林秋曼回來聽到張氏說有看到陳管事在隔壁出入, 疑似晉王來了。

    她心生好奇, 問道：“你可別看錯了, 真是晉王？”

    張氏也覺得匪夷所思, “確實是晉王，老奴看陳管事忙進(jìn)忙出的，怕是晉王要在這里小住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覺得不可思議, 脫口道：“晉王腦子有毛病吧，好好的王府宅院不住，跑這么遠(yuǎn)來作甚？”又道，“正南門去政事堂挺遠(yuǎn)的。”

    蓮心倒是不以為意，“朱家院不也是晉王的宅院嗎，以前也會在這里小住的呀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一拍屁股，“走，過去圍觀一下。”

    隔壁院子已經(jīng)收拾整理出來了，面積雖小了許多，卻依舊雅致。

    晉王的審美一直在線。

    老陳見到前來圍觀的主仆，笑瞇瞇道：“我家郎君暫且在這里小住幾日，倒是驚擾了小娘子。”

    林秋曼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老陳也覺得自家郎君匪夷所思，沒有過多解釋。

    林秋曼還覺得挺不好意思，囁嚅道：“奴把隔壁院兒占了，卻讓殿下委屈在這里，實在慚愧?！?/br>
    老陳隨口道：“小娘子煨的湯還不錯。”

    林秋曼露出“我懂了的表情”，過了苦夏，秋季最適合煨湯進(jìn)補了，當(dāng)即吩咐家奴備食材燉湯。

    傍晚時分李珣過來查看院子收拾得如何，老陳說道：“隔壁煨了湯，等會兒給郎君送過來?！?/br>
    李珣：“？？？”

    老陳解釋說：“今兒下午林二娘過來觀望，老奴隨口說了一句，卻不想她是個有心人，已經(jīng)備上了。”

    李珣思索了陣兒，“過去瞧瞧?！?/br>
    主仆前往隔壁朱家院，里頭的仆人連忙跪禮。

    林秋曼倉促出來接迎，李珣倒不見外，背著手問：“聽說你煨了湯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：“小火鍋，準(zhǔn)備給殿下送過去?！?/br>
    李珣：“倒也不必，就在這里用。”頓了頓，“你那兩只鵝呢，還養(yǎng)著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尷尬道：“還養(yǎng)著?！庇值?，“殿下若想吃，明天就宰來燉?！?/br>
    李珣嫌棄道：“我沒你這么饞。”

    他自顧前往正廳，林秋曼趕緊跟到身后，心想瞧他那隨便的樣子，活像主人家似的，一點都沒有客人的拘謹(jǐn)。

    她心里頭到底還是犯起了嘀咕，小聲道：“殿下，奴有句話不知當(dāng)講不當(dāng)講?！?/br>
    李珣：“說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：“男女授受不親，奴聲名狼藉，倒也沒什么，只是殿下清譽，若是被敗了，奴就罪過了?！?/br>
    李珣頓身瞥了她一眼，理直氣壯回懟道：“你占我便宜時怎沒見你講男女大防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一旁的家奴全都掩嘴笑了。

    走進(jìn)正廳，李珣坐到椅子上，跟領(lǐng)導(dǎo)視察工作似的打量屋里的情形。

    林秋曼親自伺候茶水，他抿了一口，點評道：“你這里的茶湯倒合我胃口，不像別的地方，咸味重。”

    林秋曼不想跟他科普后世茶葉都是用開水泡的，只道：“奴不愛加鹽，本味就挺好?！?/br>
    李珣放下茶碗，問：“什么時候開食，我倒有些餓了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：“已經(jīng)備好了。”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。

    李珣熟門熟路前往用飯的廂房。

    小陶鍋里的湯汁沸騰翻滾，鮮香味彌漫，叫人食欲大增。

    蓮心端來溫水給貴人凈手，林秋曼伺候他進(jìn)食，他道：“你自個兒去，我自己來?！?/br>
    老陳按例試食，確認(rèn)沒有問題后，才給李珣盛湯。他不愛用蘸料，通常都是濃湯打底，喜好的多數(shù)都是素食。

    林秋曼則相反，嗜辣，喜好rou食，特別是豬rou，內(nèi)臟之類的最好。

    對方畢竟是貴人，尊卑男女之分還是要講究的，就算在一間屋子里進(jìn)食，距離也隔得遠(yuǎn)，位置也有講究。

    豬rou屬賤物，士族是不屑吃的，李珣極少碰這些東西。他自小在宮里長大，言談舉止，進(jìn)食禮儀，細(xì)致文雅，堪稱模范。

    林秋曼很是拘謹(jǐn)，怕自己的粗俗把他嚇著了。

    那家伙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菜品跟她的大不相同，放下筷子，指著林秋曼右手邊的小瓷碗問：“那是什么東西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：“豬腦。”

    李珣：“？？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認(rèn)真解釋：“豬的腦髓?！?/br>
    李珣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，默默拿手帕掩嘴。

    旁邊的老陳也有些受不了，吃驚問：“這東西也能吃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后知后覺，“能吃啊，味道極好?！鳖D了頓，“殿下也要嗎？”

    李珣嫌棄道：“拿開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把那份豬腦倒進(jìn)自己的小陶鍋里，李珣的臉變綠了，她一本正經(jīng)道：“豬腦有寄生蟲，要煮久些才好，熟透后蘸上醬料，口感綿軟，特別好吃。”

    李珣抽了抽嘴角，臉上的表情繃不住了，他無比嫌棄道：“你除了這個外，還吃什么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：“奴愛吃的可多了，豬心豬肺豬肝豬腸豬腰豬肚豬血……”

    李珣的表情漸漸凝固。

    邊上的蓮心輕輕碰了碰她，林秋曼這才發(fā)現(xiàn)貴人的臉色不大對頭，她淡定地夾了一片豬肝展示道：“這是豬肝，放入鍋中燙須臾便可入口?！?/br>
    李珣老遠(yuǎn)看著她燙豬肝入口，憋了半晌才道：“說到豬腦，我倒想起一樁事來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：“？？？”

    李珣一改先前的嫌棄，嚴(yán)肅道：“以往我在戰(zhàn)場殺敵時，有人不慎被馬蹄踩踏，頭顱被踩碎，腦漿迸裂，混合著血腥濺灑出來，就跟那豬腦差不多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李珣笑盈盈道：“還有那豬血，上回在寧江河堤旁砍頭噴灑在墓碑上的情形，也跟殺豬一般……”

    林秋曼嘴里的豬肝嚼了老半天都咽不下去，只要一想到寧江河堤旁的情形，再好吃的東西送到嘴里都不香了。

    她默默地放下筷子，老陳夾了一塊血片鱔魚燙煮，林秋曼說道：“殿下還是少吃鱔魚為好，有蟲，會鉆腦子的那種。”

    老陳的手抖了抖，李珣瞥了一眼，沒有吭聲。

    老陳一時進(jìn)退不是，最后猶豫了片刻，還是撈了出來。

    林秋曼抬了抬下巴。

    來啊，大家相互傷害?。?/br>
    原本只是一頓再簡單不過的家常便飯，結(jié)果搞得明槍暗箭。

    李珣忍了忍，給自己找臺階下，岔開話題問道：“你回京后都干什么去了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重新拿起筷子，“沒干什么，今兒上午跟大長公主在梨園聚了聚?！?/br>
    李珣：“少去梨園那些地方，下九流的場地，魚龍混雜的，若又像上回那樣出了事，我可不會再去撈你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不以為意，“有大長公主在，奴出了事，她會想法子?！?/br>
    李珣冷哼一聲，“你可莫要忘了，當(dāng)初甄二娘坑我時她來捉人的情形，當(dāng)時是什么情況來著，我竟忘了。”

    老陳接茬道：“大長公主指責(zé)小娘子敗殿下的名節(jié)，后來為了掩蓋甄二娘的事，讓小娘子背了鍋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沉默。

    李珣漫不經(jīng)心掃了她一眼，“女郎家名節(jié)為重，她當(dāng)時可曾想過你的處境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沒有說話，她心里頭門兒清，跟這群權(quán)貴和稀泥，誰當(dāng)真誰就是個傻子。

    大家不過都是逢場作戲，在不涉及到利益的前提下都能攪合在一起，一旦牽扯到利益，那就別談什么情義了。

    “多謝殿下教誨，奴下回不去了?！?/br>
    李珣心里頭還是不放心，追問道：“她跟你說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想了想，微笑道：“大長公主愿做主替奴尋一樁好姻緣，奴仔細(xì)想想也挺好的，雖然現(xiàn)在自立了門戶，往后總是需要一個人相互扶持伴老的?！?/br>
    李珣沒有說話，面上窺探不出心思。

    老陳倒是感到好奇，說道：“老奴有句話不知當(dāng)講不當(dāng)講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：“您講?！?/br>
    老陳：“小娘子自立了門戶，又拋頭露面寫訴狀打官司，京中能與小娘子匹配的郎君只怕不多。”

    林秋曼擺手，“陳管事此話差矣，我林二娘嫁過人，所作所為皆是毫無禮教章法的泥濘潑皮，這樣的娘子，京中士族是斷然容不了的，奴也不屑入士族之門?！?/br>
    老陳困惑道：“那……”

    林秋曼落落大方道：“既然出來自立了門戶，又干起了訟棍這等差事，門第之見于奴來說自然是不存在的。士農(nóng)工商，除了士族之外，其他皆可。也不怕陳管事你笑話，奴就愛在市井里廝混，就愛那些雞零狗碎的家長里短，有煙火氣兒，踏實?！?/br>
    老陳笑道：“小娘子這番見解倒是有意思，實實在在，很是接地氣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：“那也是吃了韓家的虧，再好的榮華富貴，也不過是一日三餐。人生苦短，倘若日日受煎熬，強顏歡笑，活著還圖什么趣味?！?/br>
    老陳點頭，“確實如此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