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5節(jié)
偌大的殿里空曠而寂寞,它古老且滄桑,默默地注視著一代又一代帝王從這里走向落幕。 在這座至高無上的權柄牢籠里, 不論是前朝還是現(xiàn)在,皇權更迭瞬息萬變。 李珣小時候被困在這座牢籠里, 那時候他天天都盼望著長大, 因為長大了才能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。 可是待他長大后, 卻又盼著能回來。 而今他回來了, 以九五之尊的身份成為了這座牢籠里的主人。 一道響雷霹靂而下, 附近的閃電照亮了他的臉。 那張臉是英俊的, 那雙眼睛更是清明的, 它直透人心,充滿著睿智的狡猾。 方才他在夢里看到侄兒臨死前不甘的眼神,痛苦而絕望。 也許在死的那一刻, 那個短暫而悲哀的生命才真正悟明白了他這個五皇叔是個怎樣的人。 想要毀一個人其實很簡單,慣著,縱著,嬌養(yǎng)著,讓他飄在云端里。 看吧,當他在時,所有妖魔鬼怪全都伏跪退卻。而當他離開時,魑魅魍魎全都鉆了出來。 那嬌慣在云端上的人兒怎么經(jīng)受得住它們啃噬? 李珣平靜地望著遠處翻起的云涌,月白袍衫風雅到極致,然而姣好的皮囊下卻隱藏著一顆冷酷心腸。 待朱大娘取來托孤血書,他漫不經(jīng)心地伸手接過,好整以暇地打開看了看,淡淡道:“這東西也該燒了。” 朱大娘:“先帝已去,郎君應盡的職已經(jīng)盡了,那楚王用美色蠱惑,毒害先帝欲圖謀不軌,當該誅殺?!?/br> 李珣勾了勾嘴角,沒有說話。 他垂眸走到燭臺前,把托孤血書點燃。 一股黑煙冒出,他凝視緩慢燃燒的血書。 從今天開始,壓在他身上的枷鎖解開了。 此后沒有人能抑制他,天下人也沒有道理去指責他。 他干干凈凈的,克己慎行,盡忠盡職,繼大統(tǒng)乃民心所愿,眾望所歸。 血書落入盆中,焚燒成了灰燼。 閃電雷鳴交加,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滾落,李珣覺得手有些臟。 朱大娘命人送來清水,他凈完手拿帕子擦手。 不一會兒暴雨沿著屋檐滾落,外頭的冷風襲卷著泥土的氣息裹挾而來,內(nèi)侍忙去把殿門掩上。 李珣又重新坐回桌案前,繼續(xù)批閱奏章。 外頭風雨大作,雷鳴閃電,殿內(nèi)卻寂靜安寧。 朱大娘在一旁伺候茶水。 也不知隔了多久,李珣才道:“陳叔他們還有多久才到京?” 朱大娘笑盈盈道:“三五幾日便到了?!?/br> 李珣點頭,又問:“張mama可把永春宮收拾妥當了?” 朱大娘:“收拾妥當了?!?/br> 李珣擱下筆,“二娘是她自小看著長大的,知道她喜好什么,比我們更易討她歡心。” “郎君是有心人,娘娘能嫁郎君,也是福分?!?/br> 李珣抿嘴笑,端起茶碗道:“我打小在這宮里頭長大,固若金湯的金籠子,好不容易把她哄進來陪我,若是得罪了,往后我一個人守這牢籠,那得多無趣?!?/br> 朱大娘被這話逗笑了。 李珣繼續(xù)道:“咱們得多哄著她,哄著她來陪我守這金籠,一輩子眨眼就過去了?!?/br> 主仆說了會兒話,李珣歇了歇繼續(xù)看桌上的奏章。 對于他來說宮里頭跟晉王府沒什么區(qū)別,無非是把晉王府那三十多畝變成了數(shù)百畝。 以前干什么,現(xiàn)在還干什么,即便枯燥乏味,他也習以為常。 暴雨不知在什么時候悄悄變小了,李珣在數(shù)十本奏章中暢游。 有時候看到某官員討巧賣乖,他會會心一笑,有時候看到彈劾,會認真思考。 這是他自己討來的差事。 他熱衷于掌生殺大權的快感,熱衷于那些瑣碎民生,更熱衷看到海晏河清,愿意為它們?nèi)急M自己的一生,去成就理想中的王國。 屬于他李珣締造出來的強大王國。 而今天,他的抱負與理想正式開啟了。 第179章 番外:歸京 《歸京》 夏日蟬鳴瘋叫。 林秋曼在老陳的護送下平安歸京。 坐在馬車里, 聽著周邊熟悉的聲音,她的心情是雀躍的,我胡漢三又回來了! 抵達皇城華清門, 蓮心攙扶她下馬車。 朱大娘和張氏等人已經(jīng)在門口候著了, 見她平安歸來,眾人齊齊跪禮。 林秋曼抑制著激動走進華清門, 卻見李珣一身常服站在里頭,身后的華蓋儀仗宮女內(nèi)侍一堆, 很是威儀。 那人眉眼如昔, 頭戴玉冠, 一身利落的牙色圓領窄袖袍衫, 身姿挺拔,儀態(tài)風流, 跟在晉王府時沒什么兩樣。 李珣朝她伸手。 林秋曼失了儀態(tài),興奮地跑上前撲進他的懷里,連禮儀都忘了。 熟悉的松木香與橙花香交融, 周邊的宮女內(nèi)侍皆垂首回避。 李珣把頭埋入她的頸項,那抹馨香是他貪戀的, 把這個女人踏踏實實地摟在懷里, 他才覺得心里頭安穩(wěn)了。 她平安回來了, 被他哄了進來, 以后再也出不去。 朱大娘和張氏對望一眼, 抿嘴笑。 她們都盼望兩人能好好的, 長長久久, 相親相愛,因為這一路過來委實不易。 也不知過了多久,李珣才松開了她, 垂眸睇她道:“一路過來可還平安?” 林秋曼點頭,“平安?!鳖D了頓,“殿下平安嗎?” 有人提醒道:“娘娘得喚陛下?!?/br> 林秋曼看了會兒李珣,“我偏要喚五郎?!?/br> 李珣笑道:“極好,二娘的五郎?!?/br> 這話把林秋曼哄高興了。 二人共乘一輦回永春宮,路上李珣握著她的手,說道:“我把宮里頭的所有井都打撈過,若是有臟東西的,全都撈起來封了?!?/br> 林秋曼看著他沒有說話。 李珣繼續(xù)道:“前些日遣散了一批宮人,放她們歸家自尋生路,耗在這里頭白養(yǎng)著也不是個法,你覺得如何?” 林秋曼眼帶笑意,“極好?!?/br> 李珣垂眸,輕輕摩挲她的手指,“前朝的那些宮妃老弱病殘總得繼續(xù)養(yǎng)著,全都安置在壽安宮那邊,你莫要過去,眼不見心不煩。” 林秋曼點頭。 李珣吻了吻她的手,溫言道:“我給你掙了一座更大的金籠,你可后悔進來陪我?” 林秋曼眨巴著眼睛,盲目樂觀道:“五郎在哪里,二娘就在哪里?!?/br> 李珣凝視她,有時候他愛極了她的天真。 他常年累月被深宮侵蝕,深知里頭的苦楚,她卻生機勃勃,仿佛在她的眼里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。 哪怕再不痛快,也會很快就爬起來。 他需要她身上的那股子莽勁兒,鮮活的,靈動的,總能在他腐朽的生命里開出一朵花來。 見他久久沒有說話,林秋曼問:“我說錯話了嗎?” 李珣幽幽道:“沒有,我高興?!?/br> 林秋曼半信半疑。 李珣親昵地蹭了蹭她的額頭,“我高興有你陪伴,畢竟這里頭給我的記憶都是不大痛快的。”頓了頓,“可是你來了,有你在,我便覺得日子更有盼頭?!?/br> “哄我?!?/br> “哄你作甚,就算是哄你,也是真心實意地哄你?!?/br> 抵達永春宮,二人從輦乘下來。 林秋曼好奇地走進去打量,里頭的宮女內(nèi)侍皆伏跪參拜。 李珣道:“往后這里便是你的寢宮,張mama和蓮心依舊伺候你。方嬤嬤是宮里的老人,若有疑問可問她?!?/br> 林秋曼問:“那五郎住哪里?” 李珣:“崇光殿?!庇值?,“離這兒也不遠?!?/br> 說完拉著她的手,走到桌案前,上面擺放著寶冊寶印,“后宮的諸多瑣碎往后皆由你掌管,你曾當過家,應該難不了你?!?/br> 林秋曼好奇地拿起來看,歪著頭問:“有女郎嗎?” 李珣抿嘴笑道:“沒有,往日府里的那些人用慣了的,皆進宮來了。” “那陳管事呢?” “這是內(nèi)廷,規(guī)矩還是不能壞的,他只能在前殿?!?/br> 換了一個新環(huán)境,林秋曼還是覺得不太習慣,忍不住道:“這里頭死了不少人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