陶里正道：“俗話說民不舉，官不究，此乃家事，我們是不會去過問這些的。”

    林秋曼點頭，“是這個理?！?/br>
    從陶里正家中出來后，她又去了一趟河灣口，從鄰里口中打聽到譚麗娘挨打的事實。

    那女郎很為譚麗娘打抱不平，憤憤說道：“天可憐見，都是當(dāng)娘的，焦大娘心狠手辣，那孩子常常被打得大喊大叫，我們這些旁人聽著都揪心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：“譚家的公婆沒勸阻嗎？”

    “嗐，譚家眼里頭只有兒子，女兒都是賠錢貨，打死了還少一張嘴吃飯呢?！?/br>
    這話林秋曼聽得糟心。

    那女郎又八卦了好一陣子，眼見天色晚了，主仆才打道回府。

    弄清楚事情經(jīng)過后，林秋曼開始琢磨怎么寫訴狀。

    這期間李珣從淮西回京，哪曉得一進府就聽仆人說吳嬤嬤又病了，比上回要厲害一些，高熱不退，還胸痛咳嗽。

    他風(fēng)塵仆仆去吳嬤嬤的房間探望。

    見他歸來，吳嬤嬤躺在床上虛弱道：“郎君一路可還平安？”

    李珣坐到床沿，皺眉道：“嬤嬤怎病得如此厲害，我此去不到半月，你竟消瘦成這般，可有叫金恒來看過？”

    吳嬤嬤無精打采道：“近些日不知怎回事，總覺得渾身無力，咳個不停，想是年紀大了的緣故，調(diào)養(yǎng)些時日便好了?！庇值?，“郎君公務(wù)繁忙，莫要在老奴房里待得太久，仔細過了病氣。”

    李珣：“那你先躺著，我讓金恒來一趟?！?/br>
    吳嬤嬤點頭。

    李珣出去吩咐家奴去請金恒來看診，下午又匆匆去了趟政事堂。

    在淮西耽擱了這么些天，落下些事務(wù)需要他處理，一刻都不得停息。

    金恒前來看過吳嬤嬤的情形后，診斷出是肺癰。

    老陳很是擔(dān)心，問道：“什么是肺癰？”

    金恒面色凝重，“此癥來得急，熱毒淤積于肺，久而久之，形成膿腫，故忽然高熱寒戰(zhàn)，反反復(fù)復(fù)，若是嚴重還會咳血?！?/br>
    聽到咳血，老陳面色微變，試探問：“可有診治方法？”

    金恒：“我先開方子排膿解毒，再看情形。”

    吳嬤嬤疲憊道：“勞煩金太醫(yī)先替老奴瞞下來，現(xiàn)如今郎君公務(wù)繁忙，老奴不想讓他分心擔(dān)憂。”

    金恒點頭，“我明白?！?/br>
    待他開完方子，老陳送他離去，并命人去抓藥，隨后回來看吳嬤嬤，她咳個不停，邊上的仆人忙拍她的背脊順氣。

    老陳憂心忡忡道：“好好的怎么就病成了這般？”

    吳嬤嬤咳嗽了許久才緩過來，只覺得呼吸困難。

    她似有話要說，遣退了仆人，沙啞道：“老陳我給你交個底兒，我覺得這回……我怕是熬不過去了。”

    老陳心頭一緊，毛躁道：“莫要瞎說，金恒醫(yī)術(shù)了得，定醫(yī)治得了你?！?/br>
    吳嬤嬤無力擺手，喃喃道：“我自個兒的身體，我心里頭清楚，這一回，我怕是躲不過了。”頓了頓，“得瞞著郎君，莫要叫他憂心?！?/br>
    老陳：“你既然怕他憂心，那就得好好調(diào)養(yǎng)起來，晉王府什么都有，還怕?lián)觳换啬氵@條命不成。”

    吳嬤嬤困倦道：“我也想撿回來，可是我的命數(shù)怕是到了。這輩子我什么都不求，就是放心不下郎君。他實在太苦，表面上有多風(fēng)光，心里頭就有多苦，讓人瞧著揪心?！?/br>
    老陳抱手不語。

    吳嬤嬤黯然道：“我原本想陪著他繼續(xù)走的，眼下看來，也得跟昭妃娘娘那樣半道兒撒手了，也幸虧還有你在，我就算去了也要稍稍放心些。”

    老陳心里頭不太好過，“你莫要說喪氣話，聽得我一個大男人都有些傷心了?！?/br>
    吳嬤嬤幽幽地嘆了口氣，“我也不想說喪氣話，可有些事情終歸是躲不過的?！?/br>
    兩人各自沉默。

    吳嬤嬤靜靜地望著窗外，黯淡道：“我想看著郎君成婚生子，看他成就大統(tǒng)，可眼下看來，是等不到了?！?/br>
    想是覺得難過，她鼻頭微酸，“當(dāng)初娘娘去世時托我等著他回來，托我照顧他，而今，我卻沒有人可以委托了?！?/br>
    老陳不想聽這些沮喪話，“你莫要說這些，金恒說了，只要解毒排膿就可以好起來?！庇值溃爱?dāng)初娘娘委托你的事，你得自個兒擔(dān)著，豈能推給別人？”

    見他情緒抵觸，吳嬤嬤也不再說喪氣話，道：“你說得對，自個兒的責(zé)任，哪能推給別人呢?！?/br>
    不一會兒仆人來找，老陳出去了，吳嬤嬤小睡了會兒。

    晚上李珣回來，一進府就來瞧她。

    吳嬤嬤半躺在床上，整個人的精氣神兒都被抽走了，干枯消瘦。

    李珣摸她的額頭，問老陳道：“金恒可來瞧過了？”

    老陳：“瞧過了，說肺上有炎癥，服幾貼藥去了膿就可痊愈?！庇纸忉尩溃按税Y起得急，來得厲害，故才消瘦成這般?！?/br>
    李珣沒有多想，“嬤嬤要好生養(yǎng)著，你這些年cao勞，怕是以前落下的舊疾犯了。我記得有一回你也咳了許多日不見好，拖延了近一月才痊愈?！?/br>
    吳嬤嬤：“就是那舊疾?！?/br>
    仆人端來湯藥，李珣親自喂藥。

    吳嬤嬤道：“老奴自己來就行。”

    李珣耐心道：“小時候我病了你喂我，現(xiàn)在你老了我來喂你?！?/br>
    這話極其窩心，吳嬤嬤的心里頭不知是何滋味。

    把湯藥服下后，她道：“郎君去用飯吧，你從政事堂回來還餓著呢?！?/br>
    李珣“嗯”了一聲，吩咐老陳道：“安排兩人過來仔細照料著，萬不能出差錯?！?/br>
    老陳：“郎君放心，已經(jīng)喚了兩人過來，都是機靈仔細的?！?/br>
    李珣點頭，又看向吳嬤嬤道：“嬤嬤想吃什么就跟他們說，讓庖廚做。”

    吳嬤嬤笑道：“這兒便是老奴的家，自個兒的家里知道?！?/br>
    李珣也笑，“你得盡快好起來?！?/br>
    主仆二人又說了一陣子話，李珣才去用飯。走到長廊上時，他忽然頓身，看著老陳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見他神情不對，老陳試探問：“郎君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李珣擺手，“沒什么?！?/br>
    他胃口不大好，沒吃些什么便撤下了。

    飯后李珣又去看吳嬤嬤，她有些昏昏欲睡，他站了會兒才回了書房，想一個人待著。

    獨自坐在榻上，李珣的表情有些木。

    也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其他，總覺得這回吳嬤嬤熬不過去了。

    雖然他們的語氣很輕松，但在短時間內(nèi)消瘦，則已說明了一切。

    吳嬤嬤病得很重，比他想象中要重。

    李珣的心里頭不太好受，那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人，算得上至親。

    如果說昭妃給了他相對冰冷的規(guī)矩，那吳嬤嬤則給了他幼時僅有的親情，那種護短的親情。

    它可珍貴了。

    每到他被昭妃處罰時，總是吳嬤嬤來說情護他。

    有時候是偷偷的，有時候則是跟昭妃頂嘴，還有一回她護短挨了罰。

    兩人都被打了。

    昭妃在大多數(shù)情況下都比較冷清，吳嬤嬤則相反，跟護小雞仔那樣護短。

    第158章   我想見見二娘

    李珣把臉埋入掌心, 枯坐了半個多時辰。

    這半個多時辰他一動不動，像雕像般。

    也不知過了多久，老陳才敲門進來探情形, 他送來參湯, 說道：“郎君近些日奔波勞累，可莫要累壞了身子, 免得吳嬤嬤擔(dān)憂?！?/br>
    李珣“唔”了一聲，把端來的參湯喝了。

    放碗時, 他冷不丁說道：“陳叔, 你們會陪我走很長很長的路, 對嗎？”

    老陳愣了愣, 不知怎么的，看到他疲憊的樣子, 忽然覺得心酸，“當(dāng)初昭妃娘娘曾囑托過老奴，要好好守在郎君身邊, 老奴應(yīng)允了，不能毀諾?！?/br>
    李珣看著他沉默, 半晌后才道：“可是嬤嬤快走了?！?/br>
    老陳心里頭一咯噔, 忙擺手道：“郎君莫要說胡話, 金太醫(yī)說過, 吳嬤嬤的病解毒排膿后就會好, 就是痊愈的時間長了些, 恢復(fù)后身子不如從前罷了, 不至于要了性命。”

    李珣沒有說話。

    老陳著急道：“郎君莫要胡思亂想，若是讓吳嬤嬤知道你瞎想，她又得心急了, 不利于養(yǎng)病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，我不瞎想?！?/br>
    他終究還是放心不下，入睡前又去瞧了一眼，吳嬤嬤已經(jīng)歇著了。

    次日早上李珣去政事堂之前又去看了看，仿佛看一眼就會少一眼似的。

    吳嬤嬤的精神比昨兒要好些，打量他道：“郎君的官帽戴得不夠周正?！?/br>
    李珣扶了扶，問：“哪邊歪了？”

    吳嬤嬤：“靠右邊?！?/br>
    李珣蹲到床前，“嬤嬤替我扶?！?/br>
    吳嬤嬤笑著替他扶端正，說道：“郎君身邊還是得有個女郎才好。”

    李珣擺手，“有嬤嬤就挺好。”

    吳嬤嬤啐道：“得賴老奴到八十歲呢?！?/br>
    李珣失笑，兩人又說了好一陣子話，他才離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