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四娘高興地站起身。

    屋里有炭盆，倒也不冷，林秋曼解下斗篷，由蓮心接過，“天寒地凍的，你懷著身孕還到處走，也不怕裴六郎說你？”

    柳四娘熱絡(luò)道：“來見二娘，他自然是沒話說的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哼了一聲，自顧坐到凳子上。

    柳四娘仔細打量她半晌，“二娘似乎瘦了不少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倒溫水來喝，“前兩日受寒病了一回，這才將將好?！鳖D了頓，“你有什么話只管說，說完了我還得回去?！?/br>
    柳四娘看向蓮心，閑雜人等關(guān)門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兩人各自沉默，柳四娘斟酌了下用詞，小心翼翼道：“自從我嫁進英國公府后，二娘便對我生了嫌隙，我心里頭很是難受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挑眉，“你難受什么？”

    柳四娘咬唇不語。

    林秋曼：“難受的不應(yīng)該是我嗎？”

    柳四娘默了默，幽幽道：“我知道二娘怨我欺心，怨我利用，可是我真的很喜歡裴六郎，想與他相守，自己卻沒那個本事，只能在背后搞小動作達成心愿。我知道你與晉王走得近，借你之手攀高枝確實卑鄙，但我還是想與你續(xù)這段手帕交的緣分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歪著頭看她，抿嘴笑道：“你是不是當(dāng)我傻？”

    柳四娘：“你不傻，我自然也不蠢，可若你以為我想與你續(xù)緣是因為晉王府的權(quán)勢，那便錯了。”

    林秋曼壓根就沒有耐性聽她說廢話，“你想不想聽我說一句真話？”

    “你說?！?/br>
    “當(dāng)初我與韓三郎鬧得滿城風(fēng)雨，你還愿與我來往，我很是感激?？墒撬哪?，咱們都是明白人，別把我對你僅有的那點好感都敗光了，可行？”

    柳四娘沉默。

    林秋曼繼續(xù)道：“我眼里容不下沙子，若你當(dāng)初坦誠，我定然會拼盡全力，可是你沒有。你利用我對你的愛護，裝作可憐的樣子騙取我的同情，把我當(dāng)猴耍，若換作是你，又是何滋味？”

    柳四娘坦誠道：“這便是我的可恨之處。”

    林秋曼：“你很有自知之明。”

    “我今天向你保證，不會再有第二次。”

    “你莫要忘了，壞掉的東西，不管怎么修補，都是有裂痕的，毀掉的信任，再重新建立，哪能如初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不想跟她耗，起身道：“你懷著身孕，頭三月不穩(wěn)，得仔細護著，早些回去吧，別讓裴六郎擔(dān)心?！?/br>
    “二娘……”

    “以前的事，翻篇了，你好自為之?！?/br>
    “二娘！”

    林秋曼不予理會，前去開門。

    柳四娘急了，憤怒道：“林二娘！你不是林二娘！”

    這話林秋曼聽不明白，頓身回頭。

    柳四娘有些害怕地望著她，囁嚅道：“你不是林二娘，她已經(jīng)死了，對嗎，她早在投湖的時候就已經(jīng)死了，對嗎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面色一僵，不知作何回答。

    柳四娘顯然窺探到了什么，語無倫次道：“你騙得了所有人，卻騙不過我，你不是她，她早就沒了，是這樣嗎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嘴唇蠕動，想說什么，終究沉默了。

    柳四娘忽然哭了，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，額上青筋猙獰。

    她緩緩朝她走去，神情有些恍惚，自言自語道：“二娘你說話啊，你回答我啊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迅速鎮(zhèn)定下來，語氣冷淡道：“我聽不懂你胡說些什么?！?/br>
    柳四娘情緒激動地抓住她的手，“你聽得懂，你比任何人都明白，你不是林二娘，你根本就不是她！你只是披了她的殼子，她其實已經(jīng)死了，對嗎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心虛地回避她的目光。

    柳四娘的身子晃了晃，仿佛真的傷了心，再也忍不住淚雨如下。

    這回換林秋曼急了，手忙腳亂道：“你哭什么呀，懷著身子呢，不要命了？！”

    柳四娘泣不成聲，抓著她的手問：“你把二娘弄到哪里去了，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急道：“你胡思亂想些什么，我的命大得很，哪有這般容易死。”

    柳四娘搖頭，“你分明就不是她，你哄騙得了他人，卻騙不過我。我只問你，我給你的那半截玉可是當(dāng)年我們結(jié)誼時交換的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：“對啊，有什么問題嗎？”

    柳四娘又哭了，“那是假玉，你根本就沒有上心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：“？？？”

    她努力搜索原主殘留下來的記憶，對假玉真玉沒有一點印象。

    柳四娘又問：“我們是怎么結(jié)的手帕交，你可還記得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努力回想，腦子里裝了兩世記憶，有的已經(jīng)覆蓋模糊了，忽悠道：“王八看綠豆？”

    柳四娘被氣哭了。

    孕婦最忌大喜大悲，林秋曼怕她動了胎氣，趕忙哄道：“你先別哭，咱們好好談，好好談，我什么都依著你，啊，你別大喜大悲的，身子要緊，身子要緊……”

    柳四娘哭哭啼啼，“當(dāng)初我們說好的要護對方到頭的，你說斷就斷，把我當(dāng)什么了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不知怎么的，看著她眼淚汪汪的模樣，她忽然生了某種錯覺，仿佛她是負心漢似的。

    昨晚把李珣惹生氣了，跑去哄他，這又把柳四娘惹傷心了，還得哄她。

    林秋曼覺得運氣有點背。

    相對而言，李珣比柳四娘就容易搞多了。

    他生氣大不了一副傲嬌模樣不理人，女人卻哭起來沒完沒了，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個勁往下落。

    林秋曼頭大如斗，忙把她扶到凳子上坐下，連連安慰道：“你先冷靜冷靜，咱不斷了啊，不斷了，我姑且信你一回?！?/br>
    柳四娘抱住她，抽噎道：“我們說好要護對方到頭的，你不能這樣對我，你不能背信棄義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敷衍道：“好好好，我護你，往后還護你?！?/br>
    柳四娘仰頭看她，哭得梨花帶雨，“二娘我錯了，我真的錯了，我拿這個孩子起誓，往后再也不會有二次了……”

    林秋曼：“行行行，我信你，我信你?！?/br>
    柳四娘搖頭，“你不是她，你不是她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覺得腦殼大。

    折騰了許久，柳四娘的情緒才穩(wěn)定下來，直勾勾地望著她發(fā)呆。

    林秋曼被那眼神看得發(fā)憷，總覺得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也不知過了多久，柳四娘才幽幽道：“她真的已經(jīng)死了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沉默不語。

    柳四娘抹了抹淚，“你走吧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試探問：“你沒事吧？”

    柳四娘搖頭，“沒事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想了想，“反正都閑著，還是多坐會兒?！?/br>
    兩人各自沉默，似乎都有些尷尬。

    不一會兒外頭響起婢女的聲音，說裴六郎來了，林秋曼忙道：“趕緊把眼淚擦擦，免得他說我欺負你?！?/br>
    柳四娘拿手帕擦臉。

    裴六郎進來見二人表情奇怪，皺眉問：“你倆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尷尬道：“高興?！?/br>
    柳四娘也道：“高興?！?/br>
    裴六郎：“？？？”

    三人沒坐多久就散去了。

    在回去的路上林秋曼的心里頭有些復(fù)雜，柳四娘這個人，怎么說呢，真是叫人又愛又恨。她的情誼是真的，利用也是真的，且心思細膩得駭人，讓人接近和遠離都不好。

    思來想去，索性懶得理會，時間總會沉淀一切。

    傍晚華陽府送來帖子，說后日華陽館正式開張，讓林秋曼去捧個場。

    她很是高興，特別希望看到華陽館壯大。

    張氏稱贊道：“大長公主也是干實事的人，有她出頭為女郎們謀生計，真是女郎們的福氣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：“可不是嗎，多了一條生路走。”頓了頓，“往后我這里遇到境遇糟糕的女郎，直接往她那里送就好了?！?/br>
    張氏：“咱們小娘子有本事，能說動大長公主改邪歸正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被逗笑了，“別跟我戴高帽子。”

    張氏欲言又止，林秋曼知道她有話想說，偏不問。

    張氏憋了許久，才道：“老奴其實有句話不知當(dāng)講不當(dāng)講?！?/br>
    林秋曼：“我不想聽。”

    張氏坐到她身邊，語重心長道：“小娘子是老奴自小看著長大的，你能否交個底兒，對晉王究竟是怎么想的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瞥了她一眼，沒有吭聲。

    張氏心里頭有些著急，“晉王府的正妻之位，那可是潑天的富貴，全京城女郎都想討來的福氣，小娘子怎么就不屑了呢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：“張mama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？”

    張氏：“？？？”

    林秋曼繼續(xù)說道：“我不作妾，也不會讓未來的夫婿納妾。那晉王是何許人也，說不定往后會做皇帝的郎君，你讓他守著我一個人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