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書輕閉了下雙眼，而后睜開，她終于收了笑，對(duì)著季召輕輕開口，問：“陛下呢？”

    季召看了眼身邊的親信。

    親信會(huì)意，反問：“不是被大將軍害死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我問你陛下呢？！”謝書語氣加重。

    “若無意外，應(yīng)已伏誅?！奔菊俳K于回答。

    “伏誅？你殺了他？你當(dāng)初怎么答應(yīng)我的，你竟殺了他？！”謝書咬牙，她咽掉溢出喉的腥甜，顯些被這無盡的恨意和絕望湮沒。

    面無表情地季召終于笑了下，隱隱帶著嘲意:“阿書，本王如何能放虎歸山？他若不死，改日死的就是本王，你忍心讓本王死嗎？”

    “哦，你現(xiàn)在應(yīng)是恨不得本王去死吧?？上Я恕?/br>
    見謝書閉著眼不說話，季召轉(zhuǎn)了話題:“選好了嗎？”

    謝書睜開雙眼，垂眸看向手中的酒杯，似沒有了情緒:“選好了。”

    她緩緩舉起手中的酒，放到嘴邊。

    季召看著她。

    砰的一聲，酒杯被狠狠地?cái)S到地上。

    謝書抬手拿起托盤上的匕首，看向季召，滿是憎恨：“我是不該活，但最該死的是你！”

    季召似又嘆了口氣，張開嘴好似說了什么。

    謝書聽不見了，手中的匕首掉到羊絨地毯上。

    她看著沒入胸口的劍，再看了眼握著劍的那只手，最后看見握著它的主人那張冰冷無情的臉。

    謝書好疼，疼得再也看不清人影。

    痛到思緒模糊時(shí)，她的耳邊傳來爹爹響亮的笑聲：“阿書，你想要什么？爹爹幫你。”

    她要抓住什么似的伸出手。

    阿書……想要爹爹回來…

    爹爹的聲音消失了。

    她看到季淮站在天光下，背著光。

    “阿書，記得選酒。”

    “阿書，你可曾后悔？”

    謝書的雙眼緩緩闔上，一滴淚從眼角滾落。

    她沒法選酒了。

    她真的…后悔了……

    第2章 大婚   “別怕，是孤，季淮。”……

    一場(chǎng)杏花雨過后，青石路面還帶著潮。

    將軍府內(nèi)，自昨日接到圣旨后，姑娘謝書便有些不大對(duì)勁，晚間出去一趟，回來臉色已然不太好，又在院中吹來會(huì)兒冷風(fēng)。

    今早丫鬟見她久未起身，進(jìn)去看后才知道是發(fā)了高熱，便立馬派人去請(qǐng)了府醫(yī)，而后又讓人去告知大將軍謝道連。

    謝道連收到消息時(shí)正在上早朝，當(dāng)時(shí)聽后便是心急如焚，下了朝連朝服都來不及脫，便趕到謝書這來。

    丫鬟婆子已經(jīng)忙碌好一會(huì)兒，府醫(yī)開的藥也已經(jīng)煎好了，可姑娘謝書似是魘著了，不曾醒來，卻一直在滾著淚，藥也喂不進(jìn)去。

    府醫(yī)和奴仆都有些束手無策。

    謝道連趕到聽風(fēng)院時(shí)，謝書還沒醒，額頭燙著，一直哭個(gè)不停，很快便將枕巾都哭濕。

    他心疼地將謝書扶靠在他身上，從丫鬟手上接過藥，還是喂不進(jìn)去。

    謝書哭得已經(jīng)開始顫抖，嘴里也開始說起胡話。

    她的聲音細(xì)弱，帶著哭腔，謝道連需要附耳才能勉強(qiáng)聽清。

    “爹爹，別走……阿書要爹爹回來……”

    “阿書后悔了…阿書…真的后悔了……”

    謝道連聽完愈發(fā)心疼，他連忙抱緊謝書，大手拍著她的背輕哄：“爹爹在呢，爹爹回來了，阿書不哭。不哭了，阿書?！?/br>
    哄了許久，謝書的哭聲才勉強(qiáng)止住。

    等給謝書喂完藥，謝道連站在原地重重嘆口氣。他忽然有些后悔，思考昨日對(duì)阿書說得話是不是太重了？若阿書真的不想嫁給太子……

    實(shí)在不行，他就用他的軍功去圣上那兒將婚事拒了。除了長(zhǎng)子謝聲，他與夢(mèng)竹就這么個(gè)女兒。夢(mèng)竹走得早，將女兒交到他手上，他不能讓阿書受了委屈。

    想明白后，謝道連坐到謝書榻邊，看著女兒在睡夢(mèng)中依舊蹙著的眉，更加堅(jiān)定了自己的決定。

    傍晚時(shí)分，斜陽已退。只點(diǎn)一盞燭燈的屋內(nèi)，光線有些昏暗。

    榻上的姑娘已退了熱，眼角留著未拭的淚漬，面色也有幾分蒼白。

    濃密的眼睫輕顫幾下，謝書緩緩睜開雙眸。她掙扎著從榻上坐起，感受到四肢幾分無力，看著四周熟悉又陌生的陳設(shè)，漂亮的杏兒眼殘留著些許茫然。

    當(dāng)她目光觸及窗邊軟塌上合衣躺著的高大男子，不禁渾身一顫。

    而后她像是受刺激一般，掀開錦被，赤足跌跌撞撞地奔到軟塌邊，一把撲到男人身上，啞聲喊了句：“爹爹——”

    謝道連被她驚醒，反應(yīng)過來后連忙將女兒抱住：“怎么了，阿書？”

    他看著她赤著的雙足，眉頭一皺，不自覺加大了聲音：“怎不穿鞋就下來？”

    謝道連將女兒抱回到榻上，為她蓋好被子，低頭見女兒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。

    他不禁有些奇怪：“阿書怎么了？做了噩夢(mèng)？”

    聞言，謝書微怔，她收回目光垂眸，眼睫微顫幾下，才輕聲道：“嗯。阿書做了個(gè)可怕的夢(mèng)?！?/br>
    “夢(mèng)見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謝書卻攪著手指不吭聲了。

    謝道連輕嘆口氣，沒再問她，而是道：“阿書莫怕，若是不想嫁給太子，爹爹明日就去陛下那兒拒旨?！?/br>
    謝書倏地抬眸，聲音帶著幾分急促：“拒旨？”

    “嗯?！敝x道連點(diǎn)頭，似是無奈：“阿爹沒什么大心愿，也沒想阿書以后做什么皇后。太子雖好，但若阿書不愿，便是陛下諭旨也不能迫了我的女兒?！?/br>
    “不過，至于安王……”謝道連看了眼謝書的神色，欲言又止，終只是道：“阿書暫且看自己吧?！?/br>
    謝書其實(shí)知道爹爹想說什么，因?yàn)槟窃捴x道連已經(jīng)說過許多次。

    謝道連一直不喜安王品性，也就是因她才勉強(qiáng)給了對(duì)方幾分好臉色，但卻從未支持過她對(duì)安王的追慕。

    想到安王季召……謝書的手指攥得死緊，直到被謝道連皺著眉將手扒開，她才如夢(mèng)初醒般抬起頭。

    謝書不知如何解釋，只能岔過話題，道:“爹爹，別抗旨。女兒愿意嫁給太子?！?/br>
    謝道連詫異地看著她。

    謝書無法，思索片刻，便軟著聲音同他解釋:“抗旨是大罪，即便爹爹有軍功在身，也不能保證陛下不會(huì)動(dòng)怒。若讓陛下因此事對(duì)爹爹心生嫌隙，實(shí)乃不值。”

    “再言，太子君子端方，才智過人，是京都多少貴女心慕之人。女兒受天子眷顧，得此殊榮，豈敢不愿？”

    謝道連張了張嘴，仍要問什么，謝書知其困惑，便繼續(xù)道:

    “爹爹，昨日之事，只因旨意來得突然。女兒畢竟心悅安王四年之久，便一時(shí)難以接受另嫁他人。但經(jīng)一番思慮過后，現(xiàn)已清醒過來。”

    “女兒雖慕安王，但苦追四年難得其果，此已說明我與安王并無緣分。女兒不愿多過強(qiáng)求，自今日起會(huì)試著放下。

    “今后若嫁太子，自當(dāng)全心侍奉?！?/br>
    謝道連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，他欣慰地抬手摸了摸謝書額發(fā)，笑容帶著武將的爽朗:“阿書想明白就好。既然如此，爹爹明天就去謝旨。”

    謝書抿著唇笑起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猶記上世謝書與季淮婚期定在五月，然今世不知何處出了差錯(cuò)，竟提前一月。

    與前世若赴刑場(chǎng)一般的感覺不同，今世的謝書日日期盼那日，她想快些見到季淮。

    可當(dāng)真到了那日，將軍府內(nèi)張燈結(jié)彩，紅綢花球，處處喜氣。謝書穿上嫁衣，由著妝娘為她點(diǎn)面。

    隨著吉時(shí)越來越近，謝書的心也跳的越來越快。她的手下意識(shí)攥著袖口，直到被人扶起，戴上鳳冠，披上霞帔，而后在眾人驚艷贊嘆聲中才稍稍回過神來。

    “好久沒有見到像姑娘這般美的新娘子了?！?/br>
    妝娘方說完這話，就聽外面響起了鞭炮聲，不禁笑道:“看來是咱們得新郎倌到了。”

    謝書的心猛然又提到胸口，她的十指攥著帕子，由著人為她搭上紅蓋頭。

    正緊張無措時(shí)，忽聽見父親的聲音:“阿書，別緊張。注意腳下，跟著爹爹走?！?/br>
    聽到謝道連的聲音，謝書安心不少。她將手搭到父親腕上，而后被他帶著一步一步向外走去。

    跨過臺(tái)階，謝書感覺自己起出了府門。府門外，鞭炮聲震耳，四下可見攢動(dòng)的人影，混雜著賓客的交談聲、孩童的嬉鬧聲，熱鬧非凡。

    忽地謝書感覺父親松開了自己的手，她頓時(shí)一慌，下意識(shí)抬手想要去尋父親:“爹爹……”

    木蘭花的熏香襲來，她的手被一只大掌握住。謝書身體微僵。

    她垂下眸子，看著自己的手完完全全包裹在那人掌中，那人的指骨分明，骨節(jié)修長(zhǎng)，指尖如貝，如玉的色澤也帶著如玉的觸感，溫暖地莫名地想讓謝書落淚。

    “別怕。是孤，季淮?！敝x書聽到季淮清潤(rùn)悅耳的聲音響起，溫和中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。

    似是察覺到謝書的緊張，青年的聲音放得更緩了些:“孤帶著你走?！?/br>
    言畢季淮拉著謝書朝轎中走去。到了轎門，季淮用手背護(hù)住謝書的頭。等謝書坐好后，他才走到前方，輕輕一躍上了馬。

    喜吶的聲音從將軍府吹到東宮。

    天家的結(jié)親禮比普通人家要復(fù)雜得多，等到了東宮后，一段冗長(zhǎng)而繁復(fù)的禮儀過后，謝書累得終于將緊張散去不少。

    可當(dāng)她被人扶進(jìn)喜房，那股緊張感又升了起來。不過幸好，因季淮是太子，倒沒人敢鬧他們的洞房。

    喜房的人很快散去，季淮沒來得及同她說話也被人拉了出去。

    大紅的新房里紅綢遍布，除去龍鳳燭燈芯爆出的噼啪聲，謝書能聽見的便是自己緊張而急促的呼吸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