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琪也忍不住議論起歐陽文和宋方霓的遇見。

    “幸虧，今晚沒有十四代龍泉，否則，我今天一定讓她大出血不可?！迸徵鲬崙嵉卣f。

    她今晚點一瓶這么昂貴的清酒，顯然是故意的。

    梁恒波沉默了會：“我以為，今天是我結(jié)賬。”

    因而沒有攔住裴琪點酒。

    裴琪冷笑：“你不懂，她們撈女在外人面前好面子，會主動買單的，只是我也沒想到，她居然有能耐搭上歐陽家。那可是正經(jīng)的官三代，有錢有勢，一瓶酒也不過是她一個包錢?！?/br>
    梁恒波點點頭，他沒說話。

    裴琪看著他，車窗外，是外灘，是廣場，是高架橋，是永不熄滅的人造霓虹和繁華，車廂里卻是人跡板橋霜的靜。

    剩下十分鐘，他一句話都沒說。

    生活里的梁恒波其實就是這樣，他靜靜的，也沒什么小動作。給人的感覺呢，就像隨時隨時地節(jié)省著能量，存著有限的生命力，仿佛要把一切都釋放到工作里。

    今晚卻是裴琪看到梁恒波主動說話最多的一次。

    大概因為，那個女人也在。

    她可以承認(rèn)，自己嫉妒宋方霓。憑什么？宋方霓到底憑什么能讓優(yōu)秀的男人癡迷她，自己卻全身而退？

    在下車前，裴琪半開玩笑半苦澀地說：“老情人重逢，什么感覺？”

    梁恒波轉(zhuǎn)過頭。黑暗里，他的聲音，聽起來依舊溫柔，卻又泄漏著冰冷。

    “別犯傻。這種東西不叫重逢，叫做工作需要?！?/br>
    >>>

    科訊要收購鮑萍公司的消息，本來屬于嚴(yán)格保密的，但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風(fēng)聲。

    資本屆里都是貪婪且永不知足的貪狼。

    其他公司的投資人聞訊而來，估值很快水漲船高，鮑萍一天能掛幾通電話。

    宋方霓那里催了幾次，她才把提案交上來，但還是比鮑萍當(dāng)初夸?？诘娜掌谕砹?。

    鮑萍也知道，宋方霓有點兒生氣。

    她打電話來，宋方霓也沒心情聽她訴苦，直接說：“你要賣公司，我不管，但別把我們瑪氏加到自己的核心服務(wù)名單里。你們之前提供的那種前端業(yè)務(wù)解決方案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，到時候做背調(diào)，我也沒法為你背書?！?/br>
    鮑萍警惕地說：“啥意思，老宋你不會為難我們吧？”

    宋方霓笑說：“很有可能哦。丑化說在前頭，我已經(jīng)跟法務(wù)報備過了咱倆的關(guān)系，第一輪時，我的評分只作為參考?！?/br>
    第二天下午，宋方霓開完部門周會后被劉恒之叫出來。

    劉恒之直接問：“聽說你和公司的鮑萍私交很好？”

    宋方霓問心無愧：“我愿意配合接受利益調(diào)查?！?/br>
    劉恒之說：“哈哈，我已經(jīng)看過備忘了，隨口一問，你也不用太過緊張。”

    宋方霓卻說：“倒也習(xí)慣了?！?/br>
    職場新人才會那么在意“清白”，但能做到中層高層，大家統(tǒng)一的價值觀是：灰度思考，黑白決策。

    宋方霓的大學(xué)屬于名校，在上海灘乃至全國培養(yǎng)出不少商界名人。目前服務(wù)上海的科技營銷類公司，不然就是很愛招她的學(xué)弟學(xué)妹，不然創(chuàng)始人就是愛參加她們大學(xué)的emba和mba班，或者被邀請成為科技新秀講座嘉賓。

    一來二去的，宋方霓的人脈也廣，但她自認(rèn)有職業(yè)道德，規(guī)則約束下，大家一起賺鈔票。

    瑪氏挑供應(yīng)商的比稿有繁瑣的流程，一個項目的決定有多個決策人?？朴嵑王U萍的公司是其中的佼佼者，宋方霓給這兩家供應(yīng)商的打了相同的參考分。

    其中，科訊主打的以ai為嵌套和預(yù)測分析的功能，更適合車企而不是她們快消。她就要求運營商先幫集團幾個新品搭建部分解決方案，再針對十多個數(shù)據(jù)源，打套整體解決方案。

    劉恒之若有所思地聽著。

    他給出的意思，也是比起鮑萍的公司，傾向于把項目交給科訊。畢竟這么大的項目，肯定是交給大公司才放心，價格和解決方案都可以細(xì)談。

    但被這么一敲打，宋方霓難免有些不愉快。

    走出劉恒之的辦公室，她接到一個電話。

    很多人說接到家人的電話會感到溫馨，但宋方霓每次接到爸爸電話，胃部都緊張到抽動。

    爸爸長吁短嘆：“你姨是大齡產(chǎn)婦了，醫(yī)生說，她目前有流產(chǎn)的風(fēng)險?！?/br>
    宋方霓剛想著說自己出錢，把她安排到和睦家生孩子算了。

    這時候，科訊這個項目的實際負(fù)責(zé)人崔越，走過來和她握手。宋方霓對他笑了笑，簡單聊了幾句，轉(zhuǎn)身走到僻靜的地方。

    崔越卻跟過來：“待會您這里有空嗎，我們可以繼續(xù)介紹一下自己的運算能力和模型預(yù)測準(zhǔn)確率?！?/br>
    宋方霓剛想說發(fā)郵件，崔越說：“您見過我們梁總了吧？”

    宋方霓掛了爸爸電話，她站在那里，耐著性子聽崔越說了兩分鐘。

    崔越的中心意思就是，梁恒波的行政和技術(shù)的級別都高，但他不負(fù)責(zé)數(shù)據(jù)和算法輔助營銷策略。有具體業(yè)務(wù)問題找他，

    打發(fā)走崔越，宋方霓又給爸爸回了個電話。

    爸爸說：“也沒大事，就問你什么時候回來?！?/br>
    清明假期就要到了。

    每年這個時候，宋方霓都會回去給mama掃墓。

    平常都是坐飛機或高鐵，但這一次，她訂了夜鋪火車，就是那種需要轟隆隆開一夜，晚上坐，早上到的火車。

    火車的臥鋪非常窄小，爬上爬下，宋方霓躺在床上，眼睛正好看著天花板。

    她想到了在大學(xué)時期，自己最常做的是帶著耳機，看著天花板，直到意識模糊地睡著。

    一宿未眠，耳邊只聽到鐵軌摩擦的聲音。

    火車到達(dá)的時候是上午。

    把行李放到酒店，宋方霓買好了一捧潔白的菊花，來到爸爸的老家。

    老舊街道隨著改造，連理發(fā)店的牌匾都被重新地裝修過。爸爸獨自站在街口等著她，表情在見到女兒的驚喜后，還有點尷尬。

    他已經(jīng)有了新家庭，而大女兒的出現(xiàn)就像提醒過去的生活。有些失措，還有些隱約的令人不安。

    依舊是老的流程

    宋方霓跪在mama的幕前，爸爸沉默地在旁邊站著。當(dāng)初巨大的痛苦，已經(jīng)成為粗糙的繭子。

    他們都沒說話，宋方霓是惘然，而爸爸，也不知道想什么。

    “地上涼，起來吧?！卑职纸K于說。

    回家的時候，爸爸說：“你mama以前總愛說你會讀書?！?/br>
    宋方霓剛要點點頭，爸爸就又說：“你妹就不肯好好讀書，今年復(fù)讀不知道怎么樣。唉，你從小成績就從來沒讓我們管過。”

    meimei……是繼母帶來的那個小女孩圓圓。她都要第二次高考了。

    祭奠完，父女兩人約著一起吃頓飯。

    父親很寡言，很少問宋方霓的事情，反而是宋方霓會挑一些她生活里的事情分享給父親。

    父親得知，歐陽文這個春節(jié)帶她去見了家長，不由問：“你們要結(jié)婚了？”

    宋方霓一愣：“早著呢?！?/br>
    等這頓飯吃飯，宋方霓準(zhǔn)備結(jié)賬，父親卻搶先一步要買單。他眼睛一瞪，說：“我請女兒吃飯怎么了?！?/br>
    這頓飯吃了六百多，爸爸結(jié)賬時連眼睛都不眨，宋方霓后悔沒有挑一個更便宜點的餐館。

    父親開車送她回酒店，兩人又在酒店大堂聊了會。

    父親的身子微微地湊過去：“記得嗎，你姥姥家原本有個廠區(qū)自建的房子？你姥姥當(dāng)初說了，是給你媽陪嫁的嫁妝，寫的她的名，一直被你舅舅家占著。今年，廠里說了，誰想要住，就必須買下來，給正兒八經(jīng)的房產(chǎn)證。你舅舅兜里沒那么多錢，我仔細(xì)想過，這房子就給你買下來，以后，這就當(dāng)作你的嫁妝?！?/br>
    宋方霓略微蹙眉：“我和歐陽，還沒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。”

    “但你以后總得嫁人吧，都這么大的丫頭了?！备赣H一錘定音。他摸兜想抽煙，但是很快意識到是在酒店大堂，他左右看了看，目光看著地面，“你爸沒出息。除了這套房子，以后什么都不能給你了。畢竟……”

    宋方霓在心里把這句話補全，畢竟，他即將迎接一個新孩子。

    父親臨走前，再三囑咐，這自建房的事千萬不要告訴繼母。

    回上海后，歐陽文也知道宋方霓父親要給她房子這件事。

    廠房自建樓雖然便宜，但肯定不是什么配套設(shè)置好的小區(qū)，難聽點說，離著廊坊的距離，可能不差那么幾十公里，歐陽文自然看不上。

    他更感興趣的，是別的。

    “你爸也催你結(jié)婚了？”他拖長聲音問，“你跟你爸說，自己不想生孩子了嗎？”

    宋方霓若有所思：“你說，我爸從哪里拿這一筆首付？”

    家里的理發(fā)店據(jù)說這幾年生意不錯，但全是繼母在管錢。爸爸哪里來的那么多錢給自己買房。

    “cao那么多心干嘛？給你，你就收，什么都別問。嫌棄房子不好，別去住，轉(zhuǎn)手賣了。”歐陽文躺在她家的沙發(fā)上，漠然地玩著手機。

    宋方霓推了他一下。

    “行，我給你分析，”歐陽文倒也正經(jīng)起來，他坐起身，“你對你家財務(wù)狀況了解多少？你媽當(dāng)初出車禍，保險公司那里第三者買了50萬，你家承擔(dān)80%的賠償，最后賠了多少？你家的拆遷房被抵押貸款，銀行一般批80%，這種抵押最長10年，你家抵押了多久，又拿了多少錢？而最后這兩套房子，到底是被賣了還是沒被賣？你有沒有數(shù)？”

    母親去世，她在葬禮上哭得快暈過去。之后的日子，看似清醒卻也渾渾噩噩，她當(dāng)時唯一熟悉的是給mama交的車險，因為保險公司需要確認(rèn)之后的理賠。其余的債務(wù)，爸爸不讓她知道。她問了，爸爸就說別管。

    她下意識覺得是天大的數(shù)字，整個人喘不過氣來。之后在大學(xué)課余打工，也是盡量把能賺的錢寄回去。

    歐陽文翻了白眼：“你在高中數(shù)學(xué)不是很好的么，怎么腦子那么軸！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，你爸表面不吭不哈的，但是，他比你精多了，他手頭應(yīng)該是有點兒錢的?！?/br>
    宋方霓蹙眉。絕不可能，她家當(dāng)時連顧客預(yù)存在店里的錢，也掏不出來，債主要賬時，爸爸都快跪下了。他出去送外賣，把家里另一輛車賣了，他們還搬家了。

    “那也不代表什么啊?！睔W陽文冷笑，“就有一種老賴，看起來過得慘，實際上自己兜里卻有錢。就是舍不得還?！?/br>
    她呆呆的，隨即臉漲得通紅：“你胡說八道?！?/br>
    歐陽文察覺到她表情變化，忙說：“哈哈哈哈哈，你爸不是老賴。你繼母嫁給他，最后也還上錢了?！?/br>
    宋方霓機械地坐著，越想越心涼，但隨后歐陽文開始討論自己的工作，什么融資什么藥品行業(yè)股份，仿佛他剛才的誅心指責(zé)根本就不存在。

    她默不作聲地聽著。有時候，她真的發(fā)自內(nèi)心地佩服歐陽文。

    從少年時代，他身上就有一種麻木，以至于，他從來不太在乎別人的心情，就只說他自己身上的事情，他所關(guān)心的話題，即使侵犯到他人時態(tài)度也自然而然。

    宋方霓以前會覺得不安，但等成年后，步入社會，她伢然發(fā)現(xiàn)，越是這種人，好像越能混得風(fēng)生水起。

    直到歐陽文推了她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