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告別的氣氛下，她絕對不想給歐陽文“深情表白”的機會。

    但是在暑假快過完，等最后一次聚會時，宋方霓還是出面了一次。

    鄭敏早已扔掉西中校服，換了全套的短裙，她一口氣在絲芙蘭買了睫毛膏、眼線液、口紅、粉底、高光、香水等一系列的化妝品，急迫告別學(xué)生妹形象。

    宋方霓也被鄭敏揪過來，被迫化了妝。

    她涂了一罐口紅，死亡芭比粉，還畫了個nongnong的眼線。

    對著鏡子一看，兩個女孩子都覺得自己像太妹，不由滿意地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她們結(jié)伴來到歐陽文家的別墅，簡直大開眼界。

    別墅外面綁著氣球，放著震天響的音樂，院子里有燒烤架和蹦蹦床，旁邊擺著啤酒。

    很多同學(xué)脫下統(tǒng)一的校服，穿起潮流的時髦牌，看起來都有點用力過猛的急切，但是青春朝氣的面孔，可以壓下任何不合時宜。

    最初，玩的東西并不出格，畢竟在別人家。

    直到有人提議去夜店。宋方霓沒提出拒絕前，稀里糊涂里被一起拽到出租車。

    城北最熱鬧的酒吧街，歐陽文豪爽地包了好幾個卡座。

    放眼望去，四周都是打扮過分時髦的紅男綠女，整場的氣氛隨著音樂都在沸騰。

    宋方霓和鄭敏兩人摟著，在池子里亂蹦。

    隨后，她母親打來電話，宋方霓跑到走廊處接電話。

    mama絮絮地說了理發(fā)店的事情，催她早點回來。

    “家里的錢，只能供你去上學(xué)，像你這么見天兒出去玩兒，可不行?！眒ama也聽到她這里的音樂聲，不快地說，“這些年來，為了賺點錢，爸媽容易嗎？我累得心肌炎都犯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去醫(yī)院，看醫(yī)生了嗎？”她忍不住問。

    “去醫(yī)院，你給我掏錢看醫(yī)生??？反正，早點回來吧，你爸說他這段時間腰不好，唉，我和你爸都老了，今天準(zhǔn)備早點兒閉店，早點兒睡覺，但是，我們還在等你回家?！?/br>
    她嘆口氣，這是今年以來，除了打工，自己唯一一次外出。不過，這也沒什么值得爭的，她說：“我馬上就回家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么，mama不睡覺等著你?！眒ama說。

    宋方霓穿過人群，擠回卡座，鄭敏還在舞池和其他女生笑嘻嘻地玩，她安靜地越過燈光，看著快樂的同學(xué)們。

    再坐五分鐘。

    宋方霓心想，只要再坐五分鐘，她就走。

    面前的小圓桌，除了果盤和冰桶外，還放有歐陽文點的兩瓶洋酒，酒瓶高，酒壁很厚，看那樣子就感覺昂貴。酒瓶上面反射著夜店里燈，隱隱泛綠。

    這是自己第一次來酒吧。

    宋方霓猶豫了好半天，她一狠心，自費點了一杯最便宜的雞尾酒，是長島冰茶。

    等雞尾酒調(diào)好送過來，歐陽文卻也坐到她旁邊。

    宋方霓以往看著他，立刻躲開，但是今天，她覺得這很可能是他們此生最后一次見面，因此沒說話。

    酒，入口起來是冰甜的，但杯子邊緣有股沒刷干凈的水腥味。

    宋方霓淺淺地抿了一口，發(fā)現(xiàn)杯沿留下一抹自己的口紅印，她不好意思地放下酒杯，從桌面抽了紙巾，隨手擦干凈。

    歐陽文則在旁邊看著她。

    黑暗里，宋方霓反而沒有白天漂亮得那么驚艷，但是，越發(fā)顯得她有一個好身材，就是太過瘦削。但一顰一笑，依舊令人注目。

    冷不丁地，歐陽文開口：“老宋，我也報考了上海。”

    宋方霓頓時被酒嗆了咳嗽聲。

    “我決定和你一起去上海。怎么樣？我知道，你的第一志愿填的是哪所大學(xué)，所以，我的志愿和你一樣?！?/br>
    他還真是……神通廣大。

    宋方霓壓下吃驚，努力不泄露任何表情。

    歐陽文沉默了會，他又把之前送她的蘋果手機遞過來：“收下這手機吧，就當(dāng)是普通同學(xué)給你的?！?/br>
    宋方霓這才抬起頭：“沒人能隨便送同學(xué)這么貴的手機?！?/br>
    她端起酒杯，準(zhǔn)備自己去吧臺喝，卻被歐陽文一把拽住手腕，

    “老宋，你對我別這么冷酷行吧？至少，你陪我喝完一杯酒再走?！?/br>
    宋方霓今晚穿的是一件寬大的襯衫，里面套著一個綁頸的內(nèi)衣，因為襯衫的布料洗得發(fā)硬且有點松弛，歐陽文抓得太急，女生聳起肩膀，想擺脫他的糾纏，雪白肩頭就像錦鯉，一下子就從袖口全露出來，而襯衫卻繼續(xù)拉到胸口。

    緊接著，撕拉一聲，她脖子上的兩根內(nèi)衣帶被崩開。

    她的胸，直接當(dāng)眾暴露。

    只有短暫的幾秒，宋方霓立刻迅速地用手臂擋住。

    但歐陽文已經(jīng)呆住，盯著她的胸，路過卡座的幾個年輕男人估計也瞥到了這一幕。酒吧的背景音樂響得發(fā)震，卻壓不住多事路人的笑聲。

    宋方霓的耳朵紅得幾乎滴血。

    她用單只手迅速把衣服重新拉到鎖骨，另一只手還端著那杯酒，上前一步。歐陽文也以為，她要用殘酒潑過來，下意識地閉上眼睛。

    旁邊站住的幾個男人，笑呵呵地準(zhǔn)備欣賞這一場好戲。

    宋方霓飛快地呼著氣，但在半空中，硬是控制住行為。不行，她絕不要別人繼續(xù)看這笑話。

    她仰起脖子，把里面的雞尾酒喝了一大半。

    憤怒，恥辱，怯懦，隱忍，本能的戰(zhàn)栗……酒精的力量刮著喉嚨，她鎮(zhèn)定著自己。

    隨后，宋方霓把剩下的殘酒往桌面一撒，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    酒精燒著她的胃，酒吧四處都是扭動的人，走了好幾次，才走出正確出口。

    外面的燈光撲面而來，燈光明亮，仿佛是流動在城市上方的云彩，但空氣也依舊有甜膩的香水味。

    這是一個月色皎皎的夏日夜晚，酒吧街停滿了私家車。

    即使打出租車，也要走出巷子口，到前面的馬路上。宋方霓在電視劇里看過，碰到這種情況，受辱的女主角會攔一輛車，絕塵離去，用憤恨的目光看著車窗外。

    但是，這種作風(fēng)不屬于宋方霓。

    她，她的家境，和這個繁華城市里的主流消費都沒有任何聯(lián)系，還沒過十八歲的宋方霓沒錢打出租車，mama的手機因為容量很小，也沒有安打車軟件。

    宋方霓深呼吸幾口氣，左右看了看方向，準(zhǔn)備朝著商場方向的公交車走去。

    身后卻有人追上來，先是鄭敏，隨后是歐陽文和他的幾個朋友。

    歐陽文準(zhǔn)備想上前，但看到宋方霓的目光停下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，怎么了，老宋，怎么一回事？”鄭敏急急問。

    宋方霓努力地克制著眼睛里的酸意，用平常的語調(diào)說：“我要先回家?！?/br>
    “我送你吧?！睔W陽文走上前一步，“我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的，向你道歉，不行嗎？”

    “對啊，給歐陽十個膽，他也不敢怎么樣。他被宋方霓迷得五迷三道的，剛才發(fā)生什么，肯定是一場誤會?！?/br>
    “哎呀，反正，方霓早就是歐陽嫂了嘛?！?/br>
    幾個跟在歐陽旁邊的同班男同學(xué)打著圓場。

    鄭敏沒看到剛才的一幕，卻從宋方霓發(fā)抖的肩膀里，大概猜到發(fā)生了什么。她轉(zhuǎn)過臉：“滾！你們男的都滾，誰讓你們跟過來的，滾一邊兒去！”

    這時候，宋方霓的手機震了，提示收到一條新的□□信息。

    她根本就不想看，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，順手打開了。

    梁恒波說：“我好像看到你了?！?/br>
    宋方霓轉(zhuǎn)過頭。

    其實找了好久，直到長街對面，一扇巨型且明亮的手機廣告燈牌下，發(fā)現(xiàn)熟悉的身影。梁恒波穿著黑色的運動裝，高高瘦瘦的，在黑暗中只剩下被燈光照射的一張臉。他正和一個胖子，手挽手站在在不遠(yuǎn)處。

    梁恒波轉(zhuǎn)頭跟那個胖子說了幾句話，又朝著她招了下手。

    宋方霓對鄭敏說：“等我去上海前，再單獨約你出來一次?！?/br>
    鄭敏擔(dān)心地看著她，知道勸不住，便小聲地說：“到家給我發(fā)個信息?！?/br>
    宋方霓點點頭，扯了下鄭敏的胳膊：“幫我，別讓那個腦殘跟著我?！?/br>
    說完后，她裹緊衣服跑起來。

    跑過人行橫道，撥開人群，跑過紅綠燈，晃過站臺，最后跑向梁恒波，一把扯住他的胳膊。

    梁恒波正帶著梁新民，參加這里商場舉辦的公益手工分享課，每個月，梁新民都得來到繁華的市中心看看，他喜歡人多，再難聽點說，就有點像遛狗。

    宋方霓今晚來夜店前，她在路上和梁恒波聊了會，順嘴就把定位發(fā)給他。梁恒波此刻正好路過這里，他駐足時看到宋方霓，顯然也很意外。

    他對宋方霓介紹了一下梁新民，但是，女生根本都沒有聽。

    她驚魂未定，腦子里嗡嗡地響，只感覺到一種強烈的惡心，不停地向后看，看歐陽文沒有跟上來，手緊緊地抓著自己衣服。

    歐陽文是故意的吧？她為什么鼓不起勇氣，打他一巴掌。他不會以為，他每次那種冒犯她個人空間，就是喜歡吧？到底有多少人看到這一幕了？她真恨歐陽文，也恨自己，為什么來到這里。

    宋方霓低頭拉著梁恒波的胳膊，一路上，什么話也不說，梁恒波也察覺到異樣。

    他僵硬著帶她一起往前走。

    等路過一片空地，梁新民跑過去看大媽跳廣場舞，只剩下他們兩人。

    梁恒波終于咳嗽了聲：“衣服。”

    提醒了兩遍，宋方霓才如夢初醒，她迅速地松開拉著他的手臂。她以為，她弄壞了他的衣服。

    梁恒波卻繼續(xù)看著遠(yuǎn)處：“……你的衣服?！?/br>
    剛剛被扯破的襯衣，不知道什么時候，居然已經(jīng)又拉開了。

    宋方霓立刻用雙臂在胸前緊緊地裹著。

    她只是無意識地跟著梁恒波走，她只想隨便找個人，幫自己擺脫剛才的困境。此刻，她只想快點回家。

    立刻，迅速、跑著回家。

    梁恒波是騎著電動摩托車來的，他打了個電話，讓梁小群來廣場這里接一下梁新民，隨后就載著她回家。

    宋方霓沉默地跨坐在摩托車后面，男生清瘦的腰就在前面，她卻拼命后移，死死地抓著后面的扶手。

    燥熱的晚風(fēng)，從松動的領(lǐng)口灌了進(jìn)來，須臾又吹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