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節(ji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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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怎么回事?”羅子庚走過來,定睛一看,眼神冷了下來,真是冤家路窄,對方竟然還是當(dāng)初碰瓷賴自己的那個馮六。 孔義抱著他的寶刀,大咧咧站在攤前,嚷嚷,“你拿一個民國的垃圾騙人家老爺爺,也不怕傷天害理?” “混哪一行就有哪一行的規(guī)矩,小兄弟,你壞我生意,這是哪兒都說不通的理!”馮六惱得幾乎想抽死眼前這人,古玩行里憑眼力吃飯,剛才那老頭自己打眼,把一件民國大碗認(rèn)成永樂官窯,眼力不過關(guān),自己活該交學(xué)費(fèi),可眼前這小子竟然橫插一杠子,一通胡攪蠻纏,把那老頭給弄走了。 羅子庚低聲道,“六哥,這是我朋友,有話好好說?!?/br> 馮六一眼就認(rèn)出來這個小子,街面上擺地攤的人,記憶力都是一等一的好,他清楚地記得當(dāng)初跟羅子庚結(jié)下的梁子,當(dāng)初他欺負(fù)羅子庚是個菜鳥,打算獅子大張口訛他一筆,沒想到后來被孔信出面擺平,這事一直讓他耿耿于懷。 當(dāng)即就冷哼一聲,“羅少,你跟著孔老板在外面就算橫著走我也不管,但來到我的攤子上,就得按照我的規(guī)矩行事,這個小兄弟壞了我的生意,他就得原價賠償,否則,別怪我馮六爺不客氣!” “六哥好大的威風(fēng),”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,孔信叼著煙從人群中走出來,低頭斜睨,“一個民國大碗?羅子庚,給六哥五百塊錢,我們賠他?!?/br> 馮六一看孔信到了,心里瞬間哇涼,他本來想訛這兩個愣頭青幾萬塊,可是如果孔信力保,那錢肯定得打水漂,大家都在古玩街上混飯吃,孔信是個多狠的角兒他也了解,真惹急了,他能跟自己往死里磕。 強(qiáng)撐著道,“孔老板,閑事莫管。” “閑事?”孔信二指夾煙彈彈煙灰,手臂擔(dān)在孔義的肩上,悠閑道,“六哥教教我,親弟弟的事情算什么閑事?” 馮六傻了,打死他都想不到這個一臉燒包像的紈绔子弟竟然是孔家二少爺,這會兒真是腸子都悔青了,他之所以會賣孔信的面子,不全是因為這人有多厲害,而是因為他背后的孔家,古今閣是一個百年老招牌,幾代人積累下來的醇厚古韻,也是十年浩劫之后首先恢復(fù)元?dú)獾睦献痔栔唬詹丶覀冋J(rèn)識他馮六的不多,和古今閣有往來的卻不少。 “原來是二少爺,”馮六扯出一個假笑,涼涼道,“老六我有眼不識金鑲玉,我認(rèn)栽,今天這事兒,不論在理不在理,老六我就當(dāng)什么事都沒發(fā)生過,咱們一張紙掀過去,怎么樣?” 古玩行里的規(guī)矩,別人問價的時候不能插嘴,孔義不懂規(guī)矩壞了馮六的生意,這事情他們理虧,孔信點頭,“是六哥賣我面子,我心里知道。” “別!千萬別這么說,”馮六制止他,對天拱一拱手,啞聲怪笑,“老六我今天賣的是當(dāng)年孔老爺子的面子!” 孔信臉色倏地陰沉下來,“六哥既然還記得我爺爺,那自然也別忘了開門行商‘誠’字當(dāng)頭,省得壞了我們行的名聲!” 說完,凌厲的目光從羅子庚臉上滑過,狠狠落在孔義的臉上,一言不發(fā),轉(zhuǎn)身就走。 “哎哥,你等等我……”孔義不怕天不怕地,就怕他這個哥哥,來不及對馮六耍威風(fēng),忙抱上他的乾隆寶刀,小碎步追上去。 羅子庚無奈,跟著回到古今閣,看到孔義屁顛顛的身影在里間門口一閃消失在門內(nèi),知道孔信是要進(jìn)小黑屋使勁扎一扎孔義了,遂將雞汁湯包交給店里的伙計,讓他去加熱。 倒了杯水還沒來得及喝,就聽孔信一聲暴喝,“羅子庚,滾進(jìn)來!” 伙計幸災(zāi)樂禍地看他。 羅子庚硬著頭皮咧開一個訕笑,丟下杯子,老實地推門進(jìn)去,一進(jìn)門,就看到孔信直直一腳蹬過去,孔義立刻就跟個大土豆似的嘰里咕嚕滿地亂滾。 “你就作死吧!早晚撞到狠角色手里,扒了你這身人皮都是輕的!”孔信怒道,轉(zhuǎn)過身,看到羅子庚,涼涼道,“你夠rou啊,肚子里有貨了是吧,你不是當(dāng)初那被人碰瓷的燒包了是吧,敢和這個二百五去鬼市,你他媽是母牛下不出崽兒,牛逼壞了??!” 羅子庚皺了皺眉頭,“孔哥,我并不知道阿義不懂規(guī)矩?!?/br> “規(guī)矩?那規(guī)矩是錯的!”孔義爬起來,嚷嚷,“憑什么交易的時候不允許其他人看啊,那馮六他欺騙人家老爺爺……” “你給我閉嘴!”孔信指著他的鼻子,壓低聲音威脅,“再他媽啰嗦一句,我立馬把你打包丟回美國去,我說到做到,你信不信?” 孔義猛地閉嘴,手指在嘴唇上拉了個拉鎖,腦袋點成了個磕頭蟲。 “我現(xiàn)在不追究你們和馮六子的恩怨,我們就說去鬼市的事兒,”孔信對羅子庚道,“我一直不讓你去鬼市,你還挺怨我的是吧?!?/br> 羅子庚搖頭,“沒有。” “知道鬼市是什么地方?鬼市他媽的為什么叫鬼市你知不知道?” 羅子庚低聲道,“我知道鬼市危險,但是我心里有數(shù),孔哥,我沒吃虧。” “你有個屁數(shù)!”孔信捏起茶壺喝了一口,平復(fù)了下失控的情緒,“鬼市里那些東西,百分之八十是贗品,剩下的有百分之一是流傳有序的就不錯了,還有更多的,是!贓!物!” 孔義滾過來,蹲在孔信的腳邊,插嘴,“沒那么嚴(yán)重吧?哪來那么多贓物?” 孔信凌厲一眼掃過來,孔義立馬雙手捂嘴,大眼睛裹了一包淚表明楚楚可憐。 “你知道一次失竊會損失多少?盜掘一座古墓得挖出來多少?一艘沉船出水得撈出來多少?這些新坑貨上不了拍賣會進(jìn)不了古玩市場,最后會有多少出現(xiàn)在鬼市上?”孔信厲聲道,“萬一你惹到這些亡命徒,能不能完整地回來還是個未知數(shù)!” 羅子庚沉默半天,嘆一聲氣,“孔哥,我知道錯了,這次確實是我和阿義考慮不周,我們冒失了?!?/br> 孔信抬頭看他一眼,沒有再說話,面對著孔義,他可以連打帶踹,面對羅子庚,卻不能這樣粗暴,一方面因為他是溫知君的表弟,另一方面,他對羅子庚有種莫名其妙的疼惜,不管心里多惱火,卻根本粗暴不起來。 孔義蹲在地上,瞪著倆傻眼睛對羅子庚使勁瞅,雙眼發(fā)射腦電波。 羅子庚被他看毛了,瞪回去:你看什么? 孔義拼命往孔信身上打眼色:快給我說兩句好話!我多冤啊,我比竇娥都冤…… 羅子庚面無表情:你還是去死吧。 孔義大怒:你這個不講義氣的小賤人?。?! “夠了!”孔信粗聲粗氣,抬腳把孔義蹬翻,“你們倆眉來眼去干什么?” “哎喲啊疼?。 笨琢x滿地打滾哀嚎,“哥你只疼子庚不疼我了,我可是你親弟弟??!” “你皮糙rou厚的哪里招人疼?”孔信淡淡地瞥過去。 孔義立馬蠕動過來,嬉皮笑臉,“我天真無邪,我活潑可愛,我國色天香?!?/br> 孔信被雷得渾身掉雞皮疙瘩,“死吧你!” 羅子庚給他茶壺添了水,輕聲道,“孔哥,別氣壞身子?!?/br> “我沒那么容易壞,”孔信橫他一眼,“你們倆買什么東西了?拿出來我看看?!?/br> “我買了塊玉璧,”羅子庚從包中掏出來,“感覺像西漢的,雕工古樸大氣,還有點黑色沁斑?!?/br> 孔信雙手捧起玉璧,緊皺的眉頭漸漸舒緩開來,羅子庚適時地遞上手電筒,孔信打開,仔細(xì)看玉璧的紋理,半天之后,嗯了一聲,“確實像是有黑色沁斑。” 羅子庚心頭一動,“東西不對?” “……怎么說呢,”孔信淡淡道,“這玩意兒看著挺老,只是……這樣吧,”他踢了踢孔義,“去打盆開水過來?!?/br> 孔義眼神在他們倆之間一轉(zhuǎn),明白羅子庚這是要倒霉了,于是立馬乖順地轉(zhuǎn)身去打開水。 孔信手里摸著玉璧,“他看上去是一塊西漢的蒲紋璧,小子,思春了?” “?。。 绷_子庚猛地抬眼看向他,抿緊嘴唇,不知道這人抽了什么風(fēng)。 孔信笑瞇瞇地用眼角瞟他,“蒲紋璧在當(dāng)時有大用處,是男方向女方家中納采時用的,你說,你還不是思春了?” 羅子庚:“……” “什么?什么?”孔義夾著臉盆拎著開水瓶興沖沖奔過來,“我剛才好像聽到說什么思春。” “你聽錯了?。?!”羅子庚惱怒。 孔信將玉璧放進(jìn)臉盆中,拎著水壺緩緩倒了下去,悠閑道,“來,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,先給你的寶貝洗個白白……” “……”羅子庚極度不爽,他已經(jīng)出離郁悶了好不好,天還沒亮就被孔義拖出被窩,昏頭障腦地陪他逛鬼市,頭腦發(fā)熱買個垃圾,回來還得挨一頓冷嘲熱諷,這樣的生活真是夠了! 幾分鐘過去,孔義指著臉盆大叫,“哎喲我日他爺爺個腿哎……子庚你的玉璧怎么變成面皮皮了?”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作者有話要說:感謝【機(jī)智的洛哥哥】和【為什么呢?】丟的地雷,我會加油寫的,mua~~ ☆、15·二少風(fēng)流債 羅子庚心底一片冰涼,盯著盆子中半融未融的玉璧,一種難以言表的苦澀涌上心頭,喃喃道,“這是……這是怎么回事?” 孔信伸著一根修長手指抄抄那片兒此刻變得軟趴趴的玉璧,“這是最低級的騙術(shù),將玉石廢料粉碎,摻上不飽和樹脂,或者直接用日本膠,這樣的東西放在30倍的顯微鏡下一看就見分曉,它做得再精細(xì),還是會有氣泡,按理說,這樣程度的仿品,”他挑起眼角玩味地看過去,咧嘴一笑,“根本騙不到你。” 羅子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,鬼市那昏暗的小燈泡下,根本看不出個子丑寅卯,那時候就算用蘿卜干系根紅線,他說不定也能給認(rèn)成千年老人參。 “打眼了吧,”孔義拍拍羅子庚的肩膀,十分上道地說,“不過別往心里去,咱們搗騰古董的,誰沒打過幾回眼啊,就說我哥吧,別看他現(xiàn)在拽得二五八萬,其實當(dāng)年交的學(xué)費(fèi)都能娶一個妓院的媳婦兒了?!?/br> “閉嘴!”孔信暴怒,“給我看看你又買了什么垃圾?!?/br> 孔義萬分委屈,“怎么能說是垃圾呢,哥,你真是太粗魯了,”說著小心翼翼地請出自己那把乾隆寶刀,交到孔信手里,“哎,你別給我摔了,輕拿輕放,國寶呢,值四千多萬……” “做夢吧你,”孔信剝開外面包裹的報紙,露出里面的古刀,臉色突然變得很精彩,食指在刀鞘上彈了一下,嘿嘿兩聲笑了。 “你!笑!了?。?!”孔義一蹦三尺高,興奮大叫,“是真品對不對?我撿大漏了對不對?十萬換四千萬,哎喲喂啊,這可是乾隆寶刀,流傳在外唯二的一把,哥,你看這刀柄,正宗的和田白玉,多溫潤油澤,玉質(zhì)不比你的羊脂壽星差,還有這云龍紋、金銀飾,妥妥的帝王風(fēng)范……” “羅子庚,”孔信哼一聲,噌的拔刀,“刀身上刻了什么字,你讀給我聽聽,哥哥我老眼昏花,有點看不清了。” 羅子庚意味深長地看了孔義一眼,盯著黑色刀身上陰刻的一行簡體小字,輕聲,“以我一生,換你十年天真無邪?!?/br> 話音未落,就見孔信一躍而起,猛地丟掉刀鞘,雙手握刀,直直對著孔義劈了下去。 “你瘋啦?。。 笨琢x一骨碌滾遠(yuǎn),屁滾尿流爬起來就狂奔,大叫,“孔信你吃錯藥啦?我是你弟弟!你親弟弟啊?。?!” “砍的就是你!廢物!畜生!垃圾!你大爺?shù)模 笨仔啪o追不舍。 孔義雙眼飆淚,“我大爺是你爸啊!” “我劈死你!” 孔信一刀劈下去,孔義竭盡全力往門外一蹦,腳尖搬到板凳,高大的身體一個熊撲,轟轟烈烈趴在門口,大哭,“好疼……我不跟你玩了!我要回美國?。?!” “你……”一個清冽的聲音在旁邊響起,“你回來了?” 孔義茫然抬頭,看到一個高瘦的青年站在店外,正死死地盯著自己,漂亮的眸子中滿是掩飾不住的驚喜交加。 “怎么搞成這樣?”那人快步走過來,彎腰伸出手,羞澀地一笑,“十年沒見,你就這樣歡迎我?” 孔義盯著眼前的手,五指修長,掌心卻有著格格不入的粗糙老繭,他木然伸手,握住這雙手站起來,心跳倏地漏了一拍,心尖尖爬上一種詭異的酥麻感。 “那個……”他舔舔嘴唇,真誠地問,“你誰???” 眼前這人倏地一顫,笑容僵住,緊接著支離破碎,愣了半秒,漸漸回歸平靜,他輕吁一口氣,放開他的手,淡淡道,“抱歉,我剛剛認(rèn)錯了?!?/br> “哎?”孔義指著自己的臉,“我這么清純脫俗的長相你都能認(rèn)錯?那人得多帥啊……” “他是挺帥的,”那人心不在焉地應(yīng)了一聲,轉(zhuǎn)身往店外走。 孔義追出去,“比我還帥不?” 那人頭也不回,揮了揮手,瘦削的身影轉(zhuǎn)眼就消失在古玩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。 孔信拎著茶壺慢慢踱出來,“怎么回事?” 伙計立刻湊上來,眉飛色舞地將剛才一幕用生動的語氣和豐富的肢體語言復(fù)述了一遍,然后詢問老板是不是忘了還有一盤備受冷落的雞汁湯包。 “哦,我餓死了,快拿來,”孔信心情大好,哈哈哈地大笑,指著孔義罵道,“小兔崽子你什么時候惹的風(fēng)流債?看人家都找上門來了,長兄為父,今日我就做主,把你嫁給那人當(dāng)個孌童,擇日成婚?!?/br> “滾!”孔義垂頭喪氣地回來,坐在旁邊,捏起一只湯包塞進(jìn)嘴里,悶聲,“我覺得那人有點眼熟?!?/br> 孔信驚訝,“還真是風(fēng)流債?” “不、不會吧?”孔義花容失色,“我每次都有善后……” “作孽呀,”孔信恨鐵不成鋼地?fù)u頭。 孔義一口一個吞著包子,默默腹誹:論作孽誰比得上你老人家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