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3節(jié)
湯鮮魚肥,一頓飯吃得很是讓人暢快。 姜忘仍是笑著同季父舉杯宴飲,只是在上廁所的間隙抽了根煙。想來也是心口阻塞。 明明一口就能認(rèn)下的是,他做事爽快,對情事更是坦然,像今天這樣瞞著掖著,得擰著本性來。季臨秋過了一會兒才過來,像是知道他會在這等他。 兩人借著裊裊煙氣偷吻一瞬,又倚在青灰墻邊,聽后廚鍋鏟同灶火的喧嘩聲。半支煙沒有抽完,姜忘伸手按滅,低低道。她今天在詐我。我沒有應(yīng) ,你也小心。 季臨秋聽到這樣的話,一時間笑容也失了溫度。他的笑意沒有完全褪去,反而顯得人有些冷。看來是感覺到我和你太近了。 也是,不肯和父母同住,有大把錢甚至去北京買房子了,還要同朋友一起合租,成日黏在一起,這還不夠奇怪嗎。 實在不行,我搬去鷺湖區(qū),就說那邊在開新業(yè)務(wù),以后要過去忙,你到我那邊的房子去住。季臨秋話一說出口,看見姜忘的眼神就覺得后悔。聽起來太過了。 他們事業(yè)有成,無憂無慮,偏偏談個戀愛像是偷情,還得另外安置見面溫存的地點。 姜忘思索半晌,指腹被欄桿蹭得銹紅一片。 這樣,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,我網(wǎng)剛好要在上海開一家房產(chǎn)公司,你回父母家住,先減少往來,不要讓他們再有疑心。 出差的時候多給自己安排一點江蘇安徽附近的活兒,我來找你。季臨秋輕聲應(yīng)了,見他要跟自己一起回去,伸手?jǐn)r了一下。我先回,你就說出去醒酒抽了兩根煙,等十分鐘再回去。姜忘看著他,緩緩點頭。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,姜忘才返回酒桌。 期間他去前臺買單,卻得知季父已經(jīng)買過了單,只得作罷。 季家人雖然已經(jīng)酒足飯飽,也仍然說笑著有意等他,兩邊人程序性再閑聊一會兒,這才起身道別。 我今晚回家睡,季臨秋跟彭星望揮揮手:明天見,回頭給你再講講語法。臨秋哥拜拜! ! 姜忘又看了季臨秋一眼,最終還是帶彭星望走了。 季臨秋沒再望他,收拾好爸媽的外套,下樓時扶了meimei一把。 走慢點。 季國慎喝多了酒,樂呵呵地一直說自己年輕時教書的事。季長夏拿著車鑰匙不太放心,轉(zhuǎn)頭問mama家里還有沒有醒酒藥。陳丹紅發(fā)了會兒呆,半晌道記不清楚了。 等車開回小區(qū),大伙兒安置下來,季長夏揮手告別,陳丹紅忽然叫住了她。 你坐下,我有話要說。 季臨秋有種不祥的預(yù)感,沒等他開口,季國慎不贊同道:你又來這套,大晚上有啥要說的,睡唄,她一個女孩子開車回家也不安全。 陳丹紅在他面前少有的固執(zhí):不行,季長夏,你和你哥哥坐過來。季長夏不安地看了一眼季臨秋。 兄妹兩相繼坐下,陳丹紅冷了臉色,直截了當(dāng)?shù)貑柫顺鰜?。季臨秋,你跟姜忘來真的 ? 季國慎聽得一愣,又因為酒醉渴的慌,把面前溫水一飲而盡,覺得她無理取鬧:以前我跟你說這個,你還覺得我胡思亂想,你這是發(fā)什么瘋 ? 季臨秋臉色泛白,想要揚個笑說句客氣話,發(fā)覺自己有些不能控制表情。 媽 !姜哥他怎么可能來這—— 我沒有問你,陳丹紅打斷季長夏的話,直視著季臨秋道:你是個不會說謊的孩子,你回答我。 季臨秋想要張口說話,卻發(fā)覺自己像是被釘在她的對面,這一刻背脊僵疼,連再坐正一點都莫名困難。 喉間發(fā)寒,如臨冰窟。 季國慎這一刻都覺得太沒有說法,伸手拉開她的肩頭讓她看著自己:丹紅,你是聽誰說了什么,還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事兒了? 不會是誰跟你嚼舌根,挑撥咱家跟小姜的關(guān)系吧 ? 陳丹紅哪怕被扳過肩頭,眼睛都還在看季臨秋,仿佛這一刻他的臉上已經(jīng)寫了答案。她突然開始搖頭。 先是小幅度地?fù)u頭,然后用力搖起頭來,像是竭力要甩開什么。這樣的念頭,這樣的事實都像是瘟疫一樣,她沾著了都覺得渾身不適。季臨秋,你說話。你說話!! 季長夏心急如焚,恨不得把姜忘再叫回來,又怕這么做是火上澆油。媽,你就算要審問哥,你也拿個證據(jù)出來,你不能這樣胡亂揣測別人啊!哪有這么想親兒子的,臨秋哥忘哥待咱們還不好嗎? 陳丹紅突然拔高了聲音:我一直都不想信這個! 季臨秋,你爸之前疑心過兩三次,我每次都拿話擋開了,你跟他說你不想碰女人我也就笑笑,我在裝傻你知道嗎?! 季臨秋,你知道我多想信任你嗎 ?你是我親兒子,是我親兒子! 你爸這么懷疑你,我都一個字不想聽,我想替你說話,想啐你爸怎么會想這么鬼的事情——你給我底氣了嗎 ?你給我挺直腰桿幫你說話的理由了嗎 ?? 她今天看著他們離別,活像是丈夫帶著孩子再三看著妻子才走,兒子為了委曲求全主動提留在她身邊,心卻跟著一起走了! 她根本不用任何證據(jù),這兩年他們這樣的相熟,同吃同住同睡連辦公室都連著,她隨時都能看見他們說說笑笑黏在一起— 便是對任何一個女人,姜忘從來也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神情,她兒子更沒有過 !全公司多少女老師,他們仔細(xì)看過誰?! 季國慎本來還覺得她在無理取鬧,被驟然一吼連酒都醒了,說話有點磕巴。臨秋,你媽又在多想,你,你跟你媽說句話,給她個定心丸。季臨秋回過神,緩緩站了起來。然后安安靜靜地跪下了。背脊挺得筆直,仍是不發(fā)一言。 便是認(rèn)了。全都認(rèn)了。 陳丹紅一瞬間眼眶通紅,撲過去抱著他痛哭嚎啕。 季國慎把這樣荒謬的事早就拋到了腦后,這一刻猶如被雷擊,抬起手哆嗦了半天:臨秋,你喜歡誰都行,可姜忘他是個男的啊。 臨秋,他是男的,你到底看清楚了沒有 ? 季臨秋笑容蒼白地點了下頭。 陳丹紅哭到發(fā)了狠,也不顧兒子還在跪著,直接站起身來收拾東西。季長夏看得發(fā)慌,沖過去攔她:媽——媽你干什么! 走,現(xiàn)在就走,把房子還給他,把鋪子還給他,咱們欠他多少恩情都還個干凈,再也不要在這里呆著!陳丹紅怒道:你這輩子都不回裕漢這個鬼地方了,跟我回去! 媽,這房子是哥哥自己買的,跟姜哥也完全沒關(guān)系啊!!不要了,全都不要了,我們今晚就收拾東西走 ! 季國慎看不得兒子失魂落魄成這樣,匆匆過去扶他起來:別這樣——季臨秋忽然應(yīng)了一聲,低著頭一塊收拾東西。 陳丹紅愣在原地,看他一樣一樣收相框,收書本,把那些丟進(jìn)垃圾桶里,哪怕那些本子他剛剛熬夜整理完。 她本來狠了心要立刻斷了他們家一切和姓姜的關(guān)系,可沒想到兒子連掙扎一下都沒有。 別為難忘哥,我跟你們走。他再抬頭時,眼睛里是空的。 第97章 姜忘醒得很晚。 他昨天有些薄醉,加上之前出差奔波太累,一覺昏睡過去,隱隱約約像是做了一些夢,但意識總混沌著, 似醒非醒。 大概是天亮以后,手機陸續(xù)開始振動。長振動是電話,短振動是鈴聲,像極了席夢思上沒有清理干凈的碎砂子。 影響很小,但總讓人無法好睡。 再醒過來時,已經(jīng)是下午兩點了。 他睡得疲乏, 肩背都有些酸痛,再一打開手機, 有二十多個未接來電,三十多條短信。 秘書的電話正好再一次打過來。 反?老板你終于醒了?!小秘書急得不行: 我的天啊我都以為你出事了,中午來敲了幾次門你也不在—— 我在補覺,姜忘嗓子很啞 :出什么事了? 一般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, 他心里總會有些預(yù)設(shè), 以及對應(yīng)的解決方法。 有家愛上書屋校鬧事,有老師罷工拒絕上課, 有學(xué)生在上課時跟誰打架,又或者是書店、房產(chǎn)公司出了什么問題。 ———季老師他們一家都不見了!!我們都想報警了,你能聯(lián)系上嗎??姜忘睡意沒有完全褪散, 以至于倏然睜開眼時后腦勺一陣脹痛。不見了是什么意思? 今天早上八點半有家長跟季老師約了見面談話,特意提前十五分鐘到了教室, 結(jié)果季老師直到九點都沒有來,秘書忙不迭道:我們估計也是有什么突發(fā)狀況,就跟家長道歉解釋說老師發(fā)燒了,省得落個不愉快,還給了一張代金券,但是后來樓上的同事也過來找我,說季老先生也沒有來。 ——他一向是早上七點半就到,喝喝茶看看報紙,然后和大家開會備課或者聊聊天之類的,樓上大伙兒都習(xí)慣了,可是現(xiàn)在人也找不到! 家里電話打了,座機打了,手機一開始還打得進(jìn)去但是沒人接,后來直接關(guān)機。小秘書越說越怕得慌:我還去季老師家敲門了,從院子那看,窗簾全拉著,里面什么都看不見,敲門也沒人——他們,他們不會是遇上歹徒出事了吧?! 姜忘隱約猜到了什么,喉間澀痛。他支撐著坐起來,聞了下領(lǐng)子上的酒味。我先去看看,你幫我料理其他事情。好的好的,需要我過來嗎 ?! 暫時不用。姜忘停頓幾秒,又道:老師那邊先都安撫一下,就用發(fā)燒這個說辭,回頭我們再聊。 他穿得單薄,隨意抄起一件外套光著腳就去穿鞋,翻出季臨秋放在筆筒里的備用鑰匙,匆匆去了季家。 正如小秘書所說,院門緊閉,屋子里窗簾全部都放下來了,沒有人影和燈光。姜忘再往里走 ,腳趾發(fā)冷,喉嚨和后腦勺一起疼起來。他程序性地敲了敲。阿姨?是我,姜忘。 然后并沒有等回應(yīng),掏出鑰匙擰開門把。 客廳已經(jīng)空了。 準(zhǔn)確地說,凌亂狼狽,雖然雕像花瓶一類的布置都沒有動,但所有帶著季臨秋生活氣息的物件,幾乎全消失了。 他時常掛在門口的大衣,他偶爾會戴一下的軟呢帽子,放在高吧臺上的一摞參考書,總是散落在茶幾上的幾支筆。已經(jīng)都搬空了。 垃圾桶里有許多沒有來得及扔的東西,甚至還有寫滿內(nèi)容的筆記本。姜忘蹲下來, 久違地翻起了垃圾。 一樣一樣,全是臨秋珍視的,全都扔在了這里。 他低著頭看這些東西,像是在看他們共同的傷疤。猝不及防就被捅了好幾刀,哪怕疼,心里也覺得荒謬。 真荒謬。, 再往里走,房間的衣柜都打開著,里面搬得很空。 若是說搬家,這大概是通宵匆匆忙忙收拾了一通,清晨便叫了輛貨車給運走了。 只留了一張信紙放在茶幾上,筆跡蒼勁有力,是季國慎寫的。姜先生: 事發(fā)突然,不辭而別實在抱歉。 有些事,我原本隱隱約約有感覺到,但總覺得,這樣揣測你們,實在是污穢出格……但最后,還是被丹紅全都說穿了。 難以形容當(dāng)下家里的狀況。 一直承蒙姜先生您多方面的照顧,如果不是您當(dāng)時深夜?fàn)烤€搭橋,可能我已經(jīng)在醫(yī)院咽氣,早無今日。 現(xiàn)在隨他mama的意思,我們?nèi)译x開裕漢,切斷關(guān)系,我想,這是慌亂恐懼下的不理智舉動。但愿這樣的決定沒有傷害到你。 山高路遠(yuǎn),祝兩相釋懷,都能放下。 臨秋父親季國慎。 姜忘放下紙條,坐在沙發(fā)里呆著。 他能聽見自己起伏的呼吸聲,在靜謐無人的客廳里很清晰。 這個客廳其實一直很熱鬧。 每次來的時候,能一邊聽著電視里新聞頻道的播報,還有陳阿姨的炒菜聲,有時候包餃子要剁線,便是噼里啪啦暴雨般的一頓亂響,時不時間雜季長夏的說笑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