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要提前住院，公司那邊為難你直接來找我，知道了嗎？”

    他現(xiàn)在與父親只差幾歲，竟然還會被叫一聲兄弟。

    姜忘沒有等彭家輝反應(yīng)，很利落地轉(zhuǎn)身走了，沒再回頭。

    他回家以后倒頭就睡，一直從早上十點睡到半夜。

    第二天小孩沒有問他去哪了，只是很高興地說期末考試有好多題都會做，作業(yè)也全寫完了。

    姜忘癱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，有氣無力地應(yīng)了一聲，把他送去季老師那補(bǔ)英語，轉(zhuǎn)頭買好熱粥過去看望彭家輝。

    彭家輝今天精神很多，雖然還是被護(hù)士摁著輸液，說話終于利索了。

    他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解釋前幾天生意有多難談，自己其實快要升職了，以及公司態(tài)度很好還給營養(yǎng)費補(bǔ)償。

    姜忘撐著下巴面無表情地聽，偶爾見彭家輝表情尷尬才捧哏性質(zhì)地嗯一聲。

    “對了，”男人試探道：“你既然是……文娟的親戚，應(yīng)該知道她情況吧。”

    姜忘本來還在習(xí)慣性捧哏，嗯完反應(yīng)過來文娟是自己親媽。

    “文娟好像已經(jīng)結(jié)婚快一年了，我聽回城的親戚說過?！迸砑逸x長嘆一口氣：“要不是當(dāng)年不小心有了孩子，她早該過得比現(xiàn)在好太多。”

    姜忘第一次聽生父談起生母，內(nèi)心無數(shù)個問題涌上喉頭，卻還是神情平淡地只點了個頭。

    “她喜歡上過大學(xué)的那種人，當(dāng)年嫁我都一直在哭?！迸砑逸x自我辯解道：“要離婚時我根本沒攔著，可誰想得到，她孩子也不要，像是生怕我纏著她一樣著急忙慌直接跑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說文娟跑什么呢？在小城市里過日子就這么苦嗎？”

    說到這里，彭家輝坐正了許多，蹙著眉絮絮叨叨。

    “對了，聽說她這個月要回來一趟，到時候你帶星星跟她吃飯，我就不去了，見面也沒什么話能說，是吧?！?/br>
    “星星肯定想她了?！?/br>
    第15章

    彭星望并沒有發(fā)覺哥哥不見了，也沒有注意到哥哥回家時身上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兒。

    他目前在持續(xù)心碎。

    心碎的主要原因在于，有天他去楊凱家里一起打游戲機(jī)，好朋友家里有一幫人在打麻將。

    三姑六婆一向嘴碎，瞧見多了個小孩會問這是誰家的。

    一聽說是姜老板認(rèn)得干弟弟，登時聊什么的都有了。

    小朋友表面在跟發(fā)小全神貫注地打雪人兄弟，視線都沒有離開過電視機(jī)，其實耳朵一直豎著。

    爹爹婆婆從姜老板年輕有為一路感嘆，最后又把話題繞回彭星望身上。

    “星望，哎，星望！”有個大姑手里玩著麻將，笑瞇瞇喊他：“你有沒有想過，你哥哥跟人結(jié)婚以后就不要你了?！?/br>
    彭星望啊了一聲，表示聽見了，僵直著背繼續(xù)玩游戲，佯裝根本不在意。

    楊凱有點生氣，顧不上自己的小白熊被怪物吃掉也要反駁回去：“那是他家里的事，而且憑什么結(jié)婚就不要他??！”

    “那當(dāng)然了，”旁邊的鄰居接茬道：“幺雞。我跟你講啊，你哥哥長得帥又有錢，肯定有不少女人想跟他生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等結(jié)了婚再生個小孩，你哥哥哪里還管得上你，本來就是嘛?！?/br>
    彭星望沒有面對過這樣被偽裝成關(guān)心的惡意，憋了一會兒還擊道：“不是的！”

    “哥哥現(xiàn)在還沒有女朋友！”他聲音變大很多：“而且哥哥一直對我很好！”

    “再好也不如親生的啊，”打麻將的阿姨笑起來，很享受折磨小孩的過程：“六餅，哎呀杠了！你哥哥肯定會結(jié)婚的，搞不好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在談了，只不過偷偷掖著沒跟你講！”

    “多個嫂子也好，”有人在旁邊附和：“多個人疼嘛，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“胡啦！”

    排列整齊的麻將被轟然推倒，碎瓷片般稀里嘩啦被洗亂攪開。

    彭星望在楊凱家時本來沒往心里去，回家以后莫名又開始想那些叔叔阿姨說的話，漸漸就開始心碎。

    然后就變得看什么都心碎，吃什么也心碎。

    姜忘不在家，他照例煮自己最愛吃的酸菜牛rou面。

    叉子舀起來一大口，心就碎掉兩三瓣。

    要是真有嫂子了，以后就不能在家隨便泡面了。

    暑假剛剛開始，少兒頻道動畫片輪著播，彭星望看哪吒傳奇都眼睛紅紅，心又啪嗒啪嗒地碎到掉渣。

    哪吒那么厲害都被趕出家門了，完蛋了，我什么都不會，我只能去撿垃圾。

    剛好這幾天姜忘醫(yī)院書廠兩頭跑忙到快吐血，回家也是倒頭就睡。

    小孩一邊準(zhǔn)備著期末考試一邊悄悄看他表情，很擔(dān)心自己被拋棄掉。

    剛考完甚至貸款成績好，特意繞到男人面前說題目被自己押中了，做的題全都會。

    姜忘頂著黑眼圈虛虛嗯了一聲，四肢酸痛翻個身繼續(xù)昏倒。

    完了，考好了也沒法討大哥開心。

    小孩委委屈屈地回房間看書，把在這呆的每一天都當(dāng)最后一天過。

    姜忘連著盯了三天印刷廠，忙到甚至沒時間考慮有關(guān)生母那邊的事，等到第四天所有書提前出廠等待捆扎裝貨，心里懸著的沉石才終于緩緩放下。

    他心里牽掛著小孩，一想到小朋友期末考那天自己都不在，有點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于是工作間隙特意開車把彭星望接出來吃披薩。

    小城市這年頭連必勝客都沒有，只有雜牌子披薩店賣些雞翅蛋撻之類的快餐。

    小孩第一次吃披薩，完全沒有姜忘預(yù)料的開心雀躍，像是寫作業(yè)一樣垂著眼睛一塊一塊地吃完，連掉在盤子里的玉米粒都全吃干凈。

    姜忘隱約覺得不對勁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，因為什么事不開心嗎?！?/br>
    彭星望搖搖頭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吃不習(xí)慣？”姜忘心想不對啊，自己的口味自己最清楚，點披薩時他還特意跟服務(wù)員說不要放青椒圈：“要不重新點幾個吃的？”

    彭星望又搖搖頭，用很罕見的馴服語氣說：“很好吃，謝謝哥哥。”

    不對，絕對是出事了。

    姜忘能感覺到自己問不出來什么，把小孩送回家以后給季臨秋打了個電話。

    “姜哥，”對方睡意惺忪，尾音沾了些淺淺的懶倦：“補(bǔ)覺呢，什么事？”

    姜忘意識到自己打攪人家休息了，連忙說了兩聲對不起，然后才解釋來龍去脈。

    “我感覺放幾天他應(yīng)該就沒事了，但還是覺得不對勁，該不會有誰欺負(fù)他了吧?！苯幌朐诩纠蠋熋媲氨憩F(xiàn)地神經(jīng)質(zhì)，但寧可做事謹(jǐn)慎點：“你方便幫我試探一下嗎？”

    “姜哥回回周末給我搭順風(fēng)車，我感謝還來不及?！奔九R秋笑起來：“放心吧，我下午帶他去游樂場玩，你忙你的?！?/br>
    于是溫柔體貼的季老師下午把小孩帶去公園游樂場里，十塊錢一趟的小飛機(jī)坐了兩回，旋轉(zhuǎn)木馬三回，然后再一起坐摩天輪吃冰淇淋。

    彭星望知道這是大哥拜托季老師代為照看自己，努力表現(xiàn)得更開心一點，但是笑容有點勉強(qiáng)。

    等到摩天輪緩緩升起，小孩坐在椅子上發(fā)呆，任由冰淇淋融化滴落在手指上。

    季臨秋把他抱進(jìn)懷里，摟著彭星望一起看窗外。

    “很害怕吧?！?/br>
    彭星望愣了下，又輕輕點頭。

    季臨秋沒有再問，掏出紙巾給他擦凈手指。

    男人動作很慢，一個一個指尖擦過去時耐心又輕柔，像是要隔著紙巾把手掌的溫暖都給他。

    彭星望忽然很想哭，但是他忍住了，沒有在季老師面前丟臉。

    然后低著頭把聽到的那些話都說了出來。

    季臨秋抱著他繼續(xù)坐摩天輪的第二圈，像是兩個人都可以借此短暫逃離一會兒這個喧鬧到讓人厭煩的世界。

    “原來是這樣啊?！奔九R秋輕輕道。

    “老師，你別跟哥哥說這個事好不好？”彭星望很擔(dān)心自己會妨礙大哥的幸福生活，努力懇求他：“如果真的有嫂子，我一定會提前跑掉，不影響他們生活的，到時候哥哥估計就以為我丟了，找?guī)滋煲簿筒徽伊?。?/br>
    “季老師，我真的很相信你，你不要跟他說?！?/br>
    季臨秋陪著彭星望一直到晚上小孩洗完澡睡著，準(zhǔn)備離開時姜忘剛好上樓。

    男人剛剛把快遞車輛送走，胡茬都冒長了也沒顧得上剃。

    他與他目光一接觸，莫名地也想親近擁抱。

    大概是因

    為內(nèi)心也住著一個喜歡老師的小孩。

    “都問清楚了?！奔九R秋陪他在筒子樓的露臺旁站了很久：“還是需要你來處理，這件事我不好參與?！?/br>
    姜忘本來靠煙吊著一天的精神，聞見煙味兒都覺得反胃，聽完季臨秋說的話又悶聲不吭抽了一根。

    從火焰點燃到灰燼落散，都一直沒有吭聲。

    “為什么總有人想傷我家小孩呢?！蹦腥肃驼Z：“一沒留神就沒護(hù)住，怪我?！?/br>
    季臨秋笑得有些自嘲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做老師的話，”他平淡道：“無時無刻都要神經(jīng)緊繃?！?/br>
    “你要擔(dān)心筆尖戳傷他，樓梯絆疼他，哪怕是上課回答問題出了錯，批評兇一點，也可能會讓這個小孩再也不想學(xué)這門課?！?/br>
    “小孩子懂什么呢。偏偏爸媽會打疼他，汽車會不小心撞到他，甚至多吃兩塊蘋果半夜都會疼得亂哭，好像全世界無時無刻都混亂又危險。”

    “養(yǎng)小孩子就是這樣?！?/br>
    姜忘怔住，熄滅了煙看向季臨秋。

    “那你為什么要當(dāng)老師？”

    季臨秋也怔住，想了一會兒才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