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慶，”他問，“你覺得甘心嗎，人就算活了再久也會死。再愛的人也不會陪我們到永遠，他們都會離開?！?/br>
    揚慶嘆了口氣，語氣有點惆悵，但沒有多傷感：“不甘心也是過啊。與其活得抑郁，不如開心點，走一程是一程?！?/br>
    說著他又瞥了眼林棲，小心翼翼地說：“哥你別生氣啊，我勸你一句。我是覺得，誰活著都不是為了陪誰的啊，大家都是為了自己活。你再愛那個人，那個人也有著自己的生活，他本來就沒有義務陪你到最后。只要他陪了我們一段時間，我們都應該感激吧。”

    他聲音越來越小，因為第一次流露出對林棲的不贊同而有些緊張，但還是認認真真地把話說完：“如果因為誰都不能陪自己到永遠，就覺得不甘心的話，那是有點自私的吧。而且，每個人都會死，沒有例外，這么一想，我也沒那么不甘心了。”

    說完見林棲沉默著，揚慶惴惴不安起來，他可害怕自己說的話讓林棲再受刺激啊！

    “哥。”他看著林棲，小小聲再喚他。

    林棲恍若突然回神，提高音量“嗯”了一聲。

    看著他這樣，揚慶的心揪得更緊了，他趕緊說：“我說的也只是我的想法。哥你這么聰明，肯定有比我更好的見解啦。但是不能悲觀，悲觀是不對的。”

    他說話總是這樣，有一點不自信，但始終都展露著坦誠的心。林棲不禁一笑，伸手往他的頭發(fā)上揉去：“你說得很對?！?/br>
    揚慶嘿嘿小聲笑著，把腦袋湊過去任他揉捏，說：“哥，我有時候覺得我是個很豁達的人！我覺得大多數時間我都是快樂的，這很好吧？”

    “非常好?！绷謼涣邽樗麚Q上一個程度更高的副詞。

    揚慶忍不住笑得更燦爛了點。

    再輸完一瓶營養(yǎng)液，林棲就可以出院了。外婆已經幫他把東西收拾好，但自他醒來，外婆一直在忙著照顧他。

    離開前，看著外婆彎下腰把病床上的被子一絲不茍地疊起來，林棲說：“外婆，我都好了，你不要再擔心我了哦?！?/br>
    她轉頭一笑：“我知道的?！?/br>
    醒來時說了早安的人，是好起來了。

    她比誰都更明白至親至愛離開人世時的感覺。人活到一定歲數了，見過太多的死亡，并沒有麻木，痛還是痛。只是往前看，于她而言，這又是一段新的開始。

    從此以后，她沒有女兒，也沒有丈夫了，她要一個人孤獨地向著死亡走去啦。

    林棲坐在一旁的凳子上，看到薄薄的暮色映入室內，將外婆單薄的身軀籠罩。他像幼時那樣，仰起臉問她：“外婆，你冷嗎？”

    外婆走過來，用兩只手挨了下他的臉頰，笑得眼睛彎彎：“不冷，外婆的手是暖的?！?/br>
    冬夜?jié)u漸來臨，她會在街頭買個熱氣騰騰的紅薯，回家就著簡單的餐飯吃下，看一會兒電視，然后投入睡眠。在她獨自的家里，繼續(xù)度過她剩下的生命。

    只要體溫仍暖，她就將如此戰(zhàn)斗下去。

    揚慶已經把東西拿下去了，車子等在停車場，林棲就和外婆兩人一起下去。說著自己不冷的外婆，又一臉關切地看著林棲說：“該給你帶條圍巾的，降溫了?！?/br>
    林棲正要說不冷，身前忽然響起一道動聽的聲線：“圍巾在這里?！?/br>
    他一怔，幾秒后才和外婆一起朝著病房門口看去。

    蔣修思站在那里，手里正拿著一只手提袋，微笑著對他說：“恭喜出院?！?/br>
    出院禮物是一條與天氣極為相配的羊絨圍巾，柔軟而溫暖。當著外婆的面，他替林棲將圍巾系上了，林棲呆愣著任他動作，反應過來后臉上才有點發(fā)燙。

    坐到車上后，兩人挨著，林棲臉更紅了，但又說不出什么話來。雖然隱隱有感覺他們不會再穿入書中，但回憶還異常清晰。書里的一幕幕猶在眼前，尤其是那個義無反顧的擁抱。

    那個畫面大概是凄美的，桃花為劍，穿過他倆的心臟?？杉幢阍跁铮且凰查g的劇痛常人也根本不能夠忍受。

    光是想一想，林棲就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又四分五裂了，痛得要命。他忍不住側頭，小聲問蔣修思：“痛不痛？那時候。”

    放在座椅上的手被輕輕觸摸了一下，蔣修思的手指挨著了他的手指。林棲聽到他說：“不痛。”

    車里已經開了空調，但這樣細微的舉動仍使得林棲覺得溫度上升，他熱得想要扯開一點衣領。然而另一只手伸上去，他先是摸到了那條圍巾，衣領被藏在底下。

    柔軟的圍巾，還帶著一點似有似無的香味，在他鼻尖涌動。林棲情不自禁地用指腹在上面摩挲了幾下，沒將它扯開。熱就熱吧，好像熱意也變得令人舒服了。

    兩只手就那么一直放在一起，彼此的皮膚相觸，互相分享體溫。沒再近一步，也沒分開。

    蔣修思將林棲送到樓底下，沒再上去?！澳愫煤眯菹ⅰ！?/br>
    夜色蒼蒼，林棲看著蔣修思一如既往的顯得有點冷淡的臉，仿佛回到了他醉酒的那一天晚上。

    最初以為這個人冷酷無情，后來才發(fā)現一點不是這樣。蔣修思不會曲意逢迎，卻也不是冷若冰霜。他冷靜、清醒，對待工作認真到一絲不茍。在感情上，他是溫柔、執(zhí)著，卻也不拋棄骨子里的驕傲。

    在分離的這一刻，林棲著迷地看了他一會兒，沉浸在一種特殊的氛圍里。就如同一只蝴蝶誤入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，掙扎著撲飛一陣，卻飛進一片嶄新的、美得不可思議的天地，流連忘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