醫(yī)生以為他在問自己，盡量詳細地向他講述逝者的情況以及手術(shù)的具體細節(jié)?？闪謼裁匆矝]聽進去。他只是不能明白，怎么好好的一個人，不久前還跟他歡聲笑語地在一起聊天，現(xiàn)在就消失了。

    他的手又被攥住了。外婆的手冷得厲害，再一次緊緊拉住了他。她的聲音不好聽，像她自己說的，老了，沙啞了：“小也，別讓醫(yī)生為難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們?nèi)タ纯此??！彼f。

    外婆走得很慢，近乎腳步蹣跚。外婆又走得踏實，一步步靠近逝去的丈夫。

    她還笑了一下，笑著對閉上眼睛的外公說：“你上次要是給我寫歌了我現(xiàn)在該有多開心啊?！?/br>
    無法再睜開眼睛，他沒辦法用雙眼表達他的火了。

    她蹲下去，用手拉起外公的手，接著，將臉頰貼了上去。

    十幾秒后，她克制地站起來，在泣不成聲的林棲頭上溫柔地撫摸了幾下，說著：“好啦，小也，我們得做事了?！?/br>
    接下來的日子林棲都是渾渾噩噩的。一個從來沒有cao辦過喪事的人，會在經(jīng)歷一次親人的死亡后被迫學會這項技能，只是林棲搞得糟透了。他沉浸在悲痛中，難以振作起來，常常做錯事。

    通知親友這個環(huán)節(jié)甚至是由外婆來完成的。

    聯(lián)系殯儀館等事項則是由蔣修思和揚慶幫他搞定的。

    林棲整夜整夜地給外公守靈，不肯去睡。但他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，時不時地就看著一個地方出神，一語不發(fā)。

    送外公上山那天，他們凌晨五點就要出發(fā)。林棲用冷水洗了把臉，出來時卻看到外婆坐在客廳的沙發(fā)上看電視。

    她回頭看到林棲，站起來幫他理了理衣領(lǐng)，叫他再添件衣服：“山上冷?！?/br>
    “我不冷?！彼麚u搖頭。

    外婆堅持讓他穿上一件厚外套，幫他扯平衣服上的褶皺，又踮起腳輕輕拍了拍帽檐的毛領(lǐng)。她比外孫矮了許多。

    “外婆，”林棲忽然出聲問她，“你知道混沌之境嗎？”

    外婆不知道：“那是什么??？”

    “是有棵大樹的地方，樹上的果實記載著人們的回憶。等果實熟透了，從枝頭落下，那些事情就再也回憶不起來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哦。這樣啊?！蓖馄耪f。

    那棵樹上的果子全都會慢慢地逝去，最終只剩枝繁葉茂。上一次在書里，林棲接受了?？涩F(xiàn)在，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根本接受不了！

    憑什么？

    他恨那本書，恨里面的任何劇情。他為什么就要相信里面所編造的一切？難道他去到那里只是為了得到這樣一個關(guān)于死亡的謊言嗎？

    他像小孩子一樣不懂事，問了個令人心碎的問題：“外婆會忘記外公嗎？”

    外婆愣了一下。她用枯瘦的手攏了攏頭發(fā)，將翹起的幾根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捋到耳后壓緊。

    “外婆？”林棲小聲地叫她。

    外婆“誒”了一聲，對他笑起來：“該出門了，要來不及了。”

    電視還未關(guān)，她轉(zhuǎn)身過去，從桌上拿起遙控器。屏幕里正演著京劇，唱腔婉轉(zhuǎn)動人。

    “生未同衾死同xue，死同xue，偏做了，偏做了化蝶哀絕。葉底花間，自在翩翩。雖任它春去秋淡，終歸是遺憾綿綿，遺憾綿綿?！?/br>
    這一段在京劇里能唱許久。然而關(guān)電視的人，遲遲沒有按下按鈕。

    節(jié)目已經(jīng)切換到下一個，外婆如夢初醒，感嘆了一聲：“多好的戲。”

    林棲直覺心慌。他緊張地靠近外婆，拿過遙控器把電視關(guān)了，小心翼翼地看向她：“外婆。”

    那只令人心安的手又握了上來。她緊緊地握緊林棲的手，另一只拍拍他的手背：“外婆好著呢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直到站在墓碑前，林棲還是恍惚的。他依舊不能夠接受一個活生生的人溘然長逝的事實。

    這也是一個晴朗的好天?？諝馇逋?，陽光撒滿了松崗。

    告別儀式已經(jīng)完成，親友們正逐一離開。他們也在墓前站了太久，外婆拉著他的手，說：“走吧，小也?！?/br>
    林棲挪不開步子，他整個人一點力氣都拿不出來。太陽曬得他眼前發(fā)白，他腦子里一片暈沉。

    可是不能讓外婆擔心，他努力動起來，跟著她走。

    忽然地，一只潔白的鳥兒飛了過來，它那么美麗，盤旋幾圈后停留在了墓碑上。

    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它吸引。

    不知是誰說了一句“化作鳥兒飛去”，外婆在一瞬間淚如雨下。

    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點點，又退回來，想要靠近那小鳥又怕驚擾它似的。見它未曾離開，她睜著淚眼朦朧的眼睛，用嘶啞、蒼老的聲線唱起一支歌兒。

    外公生前給她寫過太多歌。這一首作為唯一的回贈，已成了挽歌，她要唱得快樂，唱得一點兒不凄涼。

    “去吧，長長的河水邊開著鮮艷的花。

    走吧，遠遠的藍天中浮著潔白的云。

    看呀，廣袤的原野上年輕的我和你。

    盼呀，永恒的天國里一定會再相聚?！?/br>
    那只白鳥兒又撲著翅膀飛上了天空，仿佛真有個天國在遠方，它要向著那里出發(fā)。

    林棲怔怔地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它，視線里漸漸只剩了一片白光。

    作者有話要說：　　寫到現(xiàn)在我越來越覺得我太膚淺了啊啊啊??！

    希望讀者的思緒不要在這篇文中的任何觀點上做停留。（雖然感覺大家也不會糾結(jié)我寫的這些沒營養(yǎng)的東西哈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