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步笑百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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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的光透過兩頁窗簾縫隙,細(xì)細(xì)的一道,從地板爬上床腳。希遙醒來就正對上它,瞇起眼睛的同時,聽見旁邊均勻的呼吸,反應(yīng)了好一會。 起身穿好衣服下床,然后踮著腳尖,繞到伏城的那側(cè)去找拖鞋。不知道哪個動作驚擾了他,還是他有什么超能力,竟迷迷糊糊地伸出手,她剛走近床邊,就被握住了手指。 明明已經(jīng)很輕了,一點聲音都沒有。她忍不住問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?” 那人還在貪睡,舍不得睜眼,合著眼皮說:“聞見了?!彼砩夏枪傻南阄?,從左邊消失,過一會又在右邊出現(xiàn),可不就一抓一個準(zhǔn)。 希遙聽了失笑:“你是狗嗎?”想到什么,又計較起來:“誰允許你睡我床的?” 伏城頓時收聲,過幾秒,起了夸張的呼嚕。裝睡還死抓著她,希遙無奈地笑一下。 一夜過后,酒意褪去,腦子清醒了。雖不至于對昨晚的言行反悔,但要適應(yīng)這種乍然親密起來的關(guān)系,也需要一定時間。 她將他的手拂開,趿著鞋子轉(zhuǎn)身往外走。邊拿手指梳理頭發(fā),邊說:“今天有個會議,小魏馬上就來接我。我趕時間,不給你訂早餐了,小區(qū)旁邊有不少賣的,你過會自己解決吧……” 沒給他插話的空隙,聲音隨著她走遠(yuǎn),越來越模糊,延伸到衛(wèi)生間,“砰”的一聲,徹底被門阻斷。 伏城單手支起身子,偏頭望過去。嘩啦啦的水聲里,隱約看見她弓身洗臉的背影。 床頭柜瘋狂震動的手機提醒他回神,也是剛睡醒意識遲鈍,他習(xí)慣性地接聽,忘了之前發(fā)過毒誓,再也不接這人的電話。 高彥禮很樂呵:“起這么早?沒打擾你干正事吧?” 伏城冷言打斷:“有事說事?!?/br> 高彥禮欣然娓娓道來,大意就是,昨晚他已經(jīng)跟唐鳴謙打好招呼,并由他再下一級,聯(lián)系到酒吧的店長,給伏城成功謀了一只飯碗;并且看在高彥禮的薄面,保證薪水包他滿意,想在哪個崗位也隨便挑。而鑒于明天就開業(yè),今天需要他去一趟,錄一下信息,再做個培訓(xùn)。 一大通說完,還貼心提供陪同服務(wù):“那地兒我熟。我?guī)闳グ???/br> 伏城扶了扶額。 說好昨天考慮一下再給答復(fù),誰知道后來晚上能有那么多變故,他完全給忘了。如今被高彥禮先斬后奏,特地為他托關(guān)系通關(guān)節(jié),條件還這么優(yōu)渥,拒絕的話,有點太傷人心。 不過主要原因,還是經(jīng)歷了跟希遙的事,致使他此刻心情無比愉悅。于是也不想多慮了,就答應(yīng)下來:“幾點,到哪?” 高彥禮說:“離你金主家不遠(yuǎn)。我先去找你,你等我電話,到時候下樓就行?!?/br> 一通不長不短的電話打完,希遙也出來了??雌饋泶_實時間緊張,妝面不如平時精致,只是隨意涂一層。穿鞋子的同時,也拎起了包,門一下子關(guān)上,伏城那句“幾點回來”,半途夭折。 魏收將車安穩(wěn)停在小區(qū)的一條主干道旁,得天獨厚地,沐浴著樓隙漏出的一條陽光,寬而柔和,看上去像金色的絲帶。 希遙拉開后門坐進(jìn)去,會議的相關(guān)文件已經(jīng)整理好放在那兒。她拿過來隨意翻著,一手接過魏收遞來的早餐,聽著他一連串動作的聲音——張開雙臂伸個懶腰,活動活動脖子,“唰”地拉過安全帶,車子啟動的功夫,還捋了捋掛著的一串貝殼風(fēng)鈴。 不知不覺,她的注意力從文件游離。 無端想起伏城在她車上的時候,總是還不到一半路程,就無聊到開始倚窗睡覺。好不容易有次被她車?yán)锏臅?,還被她半途抽走,連個書名都沒看著。 現(xiàn)在想起來倒有點可憐,她垂眸笑了笑。 早高峰的高架橋擠成一團(tuán)漿糊,好在她這位貼心秘書提前打出堵車的時間,心焦是別人的,她在后座翹著腿恬然賞景。等看夠了橋底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自行車,將頭發(fā)撥到一側(cè),輕合上眼。 魏收從后視鏡察覺,把電臺主持人嘰里呱啦播報路況的聲音擰到趨近于零:“姐,昨晚又沒休息好嗎?” 希遙睡眠質(zhì)量極差,這是魏收以他作為秘書應(yīng)有的敏銳和聰穎,推斷出來的。 從他剛進(jìn)公司就發(fā)現(xiàn)了,他的老板一有時間就會睡,倚在車?yán)?,或者伏在桌上,但不到十分鐘又驚醒??上攵?,她很缺覺,并且經(jīng)常做噩夢。 他不知道這次是個例外,昨晚她睡得還真不錯。更不會想到此刻她只是單純突發(fā)奇想,想試試她在無聊的時候,是不是也能很快入睡。不過不想多做解釋,所以才按照慣例,點了點頭。 魏收會了意,關(guān)掉電臺不再作聲。車?yán)镱D時安靜,而不到兩分鐘,也一如往常地,她睡著了。 希遙已經(jīng)記不清,她有多久沒做過這樣平和的夢。 夢見孤兒院的青瓦白墻,晌午時分,孩子們都在午睡。她穿著碎花裙子,在炙熱的太陽底下,穿過院子又噔噔跑上臺階,像個熟知藏寶路線的小鬼,沿復(fù)雜幽深的走廊拐幾個彎,推開常青荷的房門。 孤兒院的晚上,事情總多到忙不過來,因此她知道,常青荷習(xí)慣在午休時寫日記。 脆脆地喊一聲“常姨”,看見常青荷停了筆,從書桌前轉(zhuǎn)過身來,驚訝而溫柔地向她張開雙臂:“遙遙,這么快就睡醒了嗎?” 她撒嬌喊著“睡不著”,跑過去撲在女人懷里。又踮起腳,好奇窺探桌面上的風(fēng)景。 足有五公分厚的線裝日記本,已經(jīng)寫了一小半,每頁密密麻麻,全是她不認(rèn)識的字??杀M管不認(rèn)識,還是在她看過去時,被常青荷輕輕合上,放在一旁。 她不太高興,撅一下嘴。畢竟是小孩,轉(zhuǎn)眼就忘,又盯上別的,去抓那支漂亮的鋼筆。 用力拔開筆帽的時候,筆尖濺出的墨水飛在她臉頰上,裙子上也有,像綻開幾朵墨藍(lán)的小花。她兩手分別攥著筆帽和筆桿,愣愣橫在面前,反應(yīng)了好一會,咯咯地笑了。 笑起來聲音清脆鮮亮,常青荷也笑著,伸手捂住她咧開的小嘴:“噓……不要吵到其他小朋友?!?/br> 她立即睜大眼睛,認(rèn)真點點頭。忍不住吸一吸鼻子,聞見覆在口鼻的柔軟的手,干凈溫暖,有淡淡的肥皂香。 悠然一夢,美好而易逝。希遙慢慢張開眼睛,車子也已快到地方。 難得不是驚喘著醒來,魏收頗為驚訝。所以猜測她心情不會太差,敢把為難的事趁機稟告:“酒吧明天剪彩。徐先生讓人來問……” 還是失策了。也或許根本就跟心情無關(guān),凡是涉及徐逸州,總是同一個態(tài)度—— “不去?!?/br> 旬安有條著名的街,從頭到尾一千來米,一路都是酒吧夜店KTV。高彥禮所說的憶安酒吧,赫然坐落整條街最中心的十字口,金碧輝煌不足形容,并且大到讓人對面積失去概念。 何況還只是白天。等到夜幕降臨,化作摩肩擦踵燈紅酒綠的狂歡天堂,那才壯觀。 伏城跟著高彥禮進(jìn)門,迷宮似的繞了半天,才來到主廳。直接忽略提前上崗就位的店員保安,沖上三樓去找店長崔晉。 這就叫狐假虎威。有徐逸州當(dāng)靠山,連這位臂上有花眉上有疤的黑社會大哥,也少不得給這倆毛頭小子點頭哈腰,端茶送水。 等聽高彥禮說明來意,連說“小事小事”,大手一揮,給伏城開了一路綠燈。 從進(jìn)去到出來,不到半小時。伏城茫然捧著員工服,恍恍惚惚地聽高彥禮吹牛逼:“咋樣,夠面吧?我早說了沒問題,你就放心在這兒干,有什么事,我兜著……” 伏城一個字沒聽進(jìn)去,全在琢磨這酒吧的名字。 要說潮流頂尖的CLUB,怎么也該起個風(fēng)sao又國際范的名——叫什么憶安,也太清幽了些,不像酒吧,倒像個茶館。 心里疑惑著,他走到路口,回頭看了一眼。好基友就是好基友,高彥禮默契秒懂,嘿嘿一笑:“你也奇怪對吧?我告訴你……” 神色是講八卦才有的神色,壓低了聲說:“我干爹的初戀女友,名字里有個‘安’?!?/br> 伏城沒管理好表情,震驚了一下。轉(zhuǎn)而也能理解,深情向來是渣男的利器,要不然,也不至于有那么多女孩死心塌地?fù)泶亍?/br> 他選擇保持沉默,聽高彥禮繼續(xù)說:“就是我姐的mama,我見過一眼照片,哇賊漂亮。不過有點可惜,聽說好像是未婚先孕,生下我姐不久就去世了,婚都沒來得及結(jié)。” 所謂“他姐”,伏城揣摩了一會,明白了,指的是徐先生的女兒。對高彥禮這種厚顏無恥拉關(guān)系的行為,他早已習(xí)慣成自然,況且對徐先生的情史也沒什么興趣,因此,繼續(xù)沉默。 高彥禮覺出場面尷尬,討個沒意思,咳了一聲,拍拍他:“行了!你的事給你辦妥了,作為回報,你送我去機場吧!” 伏城還以為自己記憶又出現(xiàn)錯亂:“你不是后天的飛機?” “改了?!备邚┒Y傻笑著,一臉桃花蕩漾,“忘了告訴你,我女神昨天找我,說她多買了張電影票,問我要不要看?!闭f到這兒,激動地揉伏城的頭:“就最新上映的那個,青春愛情片!你說說,這我能不去嗎?” 伏城愣了一下。隱隱覺得不妥,卻也說不出哪里不對味,不過重點還是這貨的傻缺行為,為了張二三十的電影票,退了一千多的機票。 他無力吐槽:“你真有錢?!庇终f:“愛情的力量真?zhèn)ゴ蟆!?/br> 高彥禮立刻反唇相譏:“你還說我?你難道不是,為了晚上能跟你金主共度良宵,居然選了白天的班!這是酒吧啊哥哥,白天能有幾個人?晚上來的可都是明星富豪,小費幾萬幾萬的給!我看你是瘋了……你瞪我干什么?我告訴你,少在這五十步笑百步!” 飛機載著這位人傻錢多的富二代起飛時,太陽漸漸落了。伏城從機場乘大巴回市中,中間堵了一小段,進(jìn)小區(qū)時,已經(jīng)是漆黑的夜色。 他在風(fēng)里慢慢地走,到樓前抬了下頭。三層那戶沒有亮燈,希遙還沒回來。 不自覺揚起嘴角,他有個想法,想在玄關(guān)等她到家。 她一進(jìn)門,就抱住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