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憐的教書先生連狄無傷的面兒都沒見到，就被奉命而來的世兵給綁到營門口處死了。他的尸首很快就送到了方靖遠(yuǎn)和朱子洺面前，世軍的狠辣和不留情面，讓這兩位曾經(jīng)自詡縱橫江南無敵手的反賊頭頭，也開始有些膽寒了。

    既然世軍不給面子，那就只剩下決戰(zhàn)這一條路了。雖說自古以來被逼到絕境的軍隊，都能置之死地而后生，但顯然像方靖遠(yuǎn)這些人缺少這種覺悟，他們第一反應(yīng)不是如何部署防線，而是如何全身而退。

    他們都是有私心的，造反畢竟不是什么光榮的事情，稍有不慎就會被人啃成渣滓。所以，現(xiàn)在他們手上的兵，就是他們最大的籌碼，只有保存了自己的實力，那以后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。再不濟，以后被招安也能混個將軍當(dāng)當(dāng)。簡單來說，只要他們自己手上還有人，還有兵，還有地盤，那他們就依舊擁有和世軍對峙下去的權(quán)利；反之，他們連談條件的資格都沒有，只能任人宰割。

    狄無傷不是劉仕闥，他是個注重結(jié)果的人。如果世軍的主將是劉仕闥，那也許還會玩些貓捉老鼠的游戲。但狄無傷不會，他在“送”走徐家父子后，立刻著手準(zhǔn)備包圍城外那幫子烏合之眾。此時壽春周邊所聚集的世軍一共才六萬多人而已，這還沒有包括壽春的那三萬守軍。六萬人去反包圍二十萬人，普天之下，也就只有世軍擁有這個自信和能力了。

    為了徹底根除這些為禍揚州的蝗蟲，狄無傷將六萬世軍分成了三隊，每隊兩萬人。一隊由他率領(lǐng)，一隊由劉善率領(lǐng)，一隊由自己的親信將領(lǐng)祖喜率領(lǐng)。三路大軍在初入夜時悄悄地摸出城外，在后半夜，也是人最困的時候，世軍悄無聲息的來到了預(yù)定位置，三聲鼓響后，三路大軍分別從三個不同的方向，對叛軍大營發(fā)動了猛攻。

    叛軍士兵們睡得正酣，只有少數(shù)人被突如其來的喊殺聲給驚醒了。其余的要么起不來，要么起來了全身沒勁、精神恍惚，哪還有余勁抵抗？世軍一邊大肆砍殺，一邊四處縱火，整個叛軍營盤被火光照的宛如白晝一般。再加上叛軍人多，聲音又雜，他們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人喊馬嘶之聲，根本分不清有多少敵人。在未知的恐懼和多日來緊繃的精神狀態(tài)下，叛軍士兵們終于崩潰了，當(dāng)下也顧不上各部將官的責(zé)罵了，紛紛扔掉手里的兵器，四散奔走逃命。

    劉善的位置最靠前，沖的也最深。在殺散一批又一批的叛軍后，劉善來到了一處異常潔凈的大帳前。劉善定睛一瞧，眼前這座軍帳明顯不同于普通叛軍的帳篷，急忙派人將這里團團圍住，自己則翻身下馬，一手舉著火把，一手提著大刀，帶著七八個殺氣騰騰的親兵，快步闖了進去。

    “看刀！”剛挑開帳簾，左邊頭頂上就有一把大刀縱劈了下來！劉善早在進來前，就已經(jīng)提著心眼兒呢，聽得耳邊傳來的那利刃劃空聲，劉善急忙一個側(cè)閃，避開了這致命的一刀。緊接著左手火把一記橫掃，就聽得一聲慘叫從角落里傳來。劉善身邊的親衛(wèi)們趕緊上前將襲擊未遂的人給控制住，以防其再暴起傷人。劉善舉著火把湊近一瞧，頓時樂了感情自己剛剛隨手一率，竟把眼前這個人的嘴給打歪了！

    “聽好咯！本將問你，你是朱子洺？還是方靖遠(yuǎn)？”劉善揮了揮自己手里的大刀，“不想吃苦頭，就趕緊交代！”

    “呸！爺爺我就是方靖遠(yuǎn)！你這賊廝，要殺就殺！爺爺我要是皺一下眉頭，就他媽是你生的！”方靖遠(yuǎn)對著劉善狠狠的啐了一口帶血的痰，高聲咒罵道。

    “有點血性，”劉善歪頭避開了這口血痰，繼續(xù)追問道，“朱子洺呢？他在哪？”

    “哼！”方靖遠(yuǎn)冷笑一聲，不再答話。只是閉上雙眼，似乎一心求死。

    “把他押回去，好生看管！”劉善又問了幾遍，見方靖遠(yuǎn)還是一言不發(fā)，這才直起腰來，示意手下將方靖遠(yuǎn)帶走。就在他準(zhǔn)備離開大帳的時候，突然一絲細(xì)微的聲音觸動了他的神經(jīng)。身為沙場宿將，劉善的直覺和感官都十分敏銳，現(xiàn)在他的直覺告訴他，這個帳篷里，好像還有其他人。

    劉善叫住了自己的親衛(wèi)們，讓他們對大帳內(nèi)部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。柜子、塌下、帳后一切能藏人的地方都被翻開來了，就連幾處土地也被世兵們用兵器給掘開了，但最終還是一無所獲。

    “將軍，后面就是馬棚和解手的地方了，馬棚的草料也被咱們挑開了，沒有藏人。解手的地方洞里都是屎尿，估計也藏不了人。咱們還要繼續(xù)搜嗎？”

    “算了，走吧！”劉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，自己的直覺出現(xiàn)問題，這倒還是第一次。莫非自己真的太緊張了？

    世軍離開帳篷后許久，被他們所忽略的解手洞上的石板突然晃了一下，緊接著，全身沾滿污垢之物的朱子洺費力的從坑里翻了出來。等他確定周圍的世軍走的差不多了之后，才連滾帶爬的摸出了馬棚，消失在了黑夜里

    喊殺聲一直持續(xù)到第二天中午，才慢慢平息下來。叛軍被燒死、被殺死、被俘的人數(shù)近十六萬，僅有四萬多人趁亂逃離了這片修羅場。此外，世軍還抓獲了大反賊頭頭方靖遠(yuǎn)，以及一幫子在揚州擁有不小能量的雜魚叛將。狄無傷在慶功宴上，當(dāng)著眾將士的面宣讀了方靖遠(yuǎn)所犯的條條罪狀，最終判決方靖遠(yuǎn)處以凌遲之刑。對那些枉死在方靖遠(yuǎn)手下的無辜百姓們，狄無傷終于給了他們一個交代。

    三人組中，耿烗死在壽春了，方靖遠(yuǎn)被凌遲了，只剩下了一個朱子洺。對這位朱兄弟的逃跑能力，狄無傷十分驚訝，數(shù)萬大軍都沒逮到他，可見其還是有點本事的。驚訝之余，就是心煩了。狄無傷明白，雖然朱子洺領(lǐng)兵打仗是個半瓶醋，但其在叛軍中的影響力還是有的，換句話講，他就是叛軍們的精神領(lǐng)袖。如果把他放跑了，那就等同于放虎歸山。假以時日，從哪個地方再拉十萬人出來，并非難事。

    就在狄無傷準(zhǔn)備組織人手去搜索追捕的時候，他的親信祖喜興高采烈的跑來告訴他不用費力氣了，人已經(jīng)抓到了！

    狄無傷大感意外，急忙詢問期間細(xì)節(jié)。原來，就在朱子洺頂著一頭屎尿倉皇逃命的時候，正好撞上了前來支援狄無傷的蕭平所部，雙方就這么打了一個照面。本來蕭平也不認(rèn)識朱子洺，眼看兩人就要擦肩而過了，蕭平軍中一個叫余老三的領(lǐng)路人及時叫住了蕭平。

    這個余老三是廬江人，在不久前，他還是叛軍中的一方“諸侯”，手上有百十號兄弟，地盤也不小，整整三座山頭。在揚州無主的時候，余老三很是威風(fēng)了一陣子。

    然后，蕭平就打來了。

    事實證明，余老三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好漢——好漢不吃眼前虧。蕭平還沒找到他，他就主動找到蕭平了，并表明落草為寇實非本意，現(xiàn)在王師天降，他愿意率所有兄弟歸順大世。

    一仗都沒打，就有人主動投靠，這讓蕭平很高興。當(dāng)即封他做了軍中校尉，并擔(dān)任大軍的引路人（蕭平對廬江道路不熟）。余老三換了新的領(lǐng)導(dǎo)，也許是想好好表現(xiàn)一下，在引路、作戰(zhàn)方面都很賣力，一來二去，蕭平對他也越來越信任。

    而這次蕭平率軍來援狄無傷，余老三也隨軍出征。蕭平不認(rèn)識朱子洺，余老三可認(rèn)識??！當(dāng)他看到全身污垢的朱子洺后，立刻拉住了蕭平坐騎的韁繩，指著混雜在難民中的朱子洺大聲喊道“將軍！他就是賊首朱子洺！快拿下他！”

    余大呈，揚州吳郡人。早年間曾因官府迫害，家破人亡，逃難至?xí)?。在會稽，他與另外兩個落魄之人偶遇，三人在經(jīng)過簡單的交流后，越聊越開心，互引為知己，最后以水酒為誓，結(jié)拜為異姓兄弟。余大呈年紀(jì)最小，排行老三。漸漸的，余老三這個名字，逐漸取代了他原本的名字。

    他的結(jié)拜大哥叫做張遲，后來死于仇家之手。他的二哥，就是朱子洺。

    當(dāng)穿著甲胄、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余老三看見比以前還要落魄的朱子洺時，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選擇出賣了他。連思考都沒思考一下。

    對不住了二哥，為了小弟的前程，就請您去死吧。

    蕭平萬沒想到，走路都能撿個寶貝。值得表揚的是朱子洺同志反應(yīng)也非?？?，一見事情不妙，立刻拔腿就跑。不過他反應(yīng)再快，也不過是兩條腿，怎么跑得過世軍騎兵的四條腿呢？不一會兒，世軍騎兵就追上了朱子洺，先是用箭射中了他的兩個小腿，然后用繩子往他脖子上一套，就給拖回來了。

    鑒于朱子洺的身份，蕭平十分貼心的把他捆在了自己馬后，牽狗似的牽回了壽春。望著被世兵押上來、已經(jīng)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朱子洺，狄無傷大喜過望，立刻吩咐手下凌遲方靖遠(yuǎn)的那個刑場和行刑人員都先別撤，這兒還有一個呢！

    朱子洺屈辱的死去了。從一開始屈辱的活著，屈辱的逃跑，最后死的依舊屈辱。不得不說，實在是不容易。

    壽春之戰(zhàn)奠定了狄無傷的威名，狄無傷踩著埋在壽春的十幾萬枯骨，一躍成為了與慕容赫、寧子善等同級別的名將。慕容皓得知戰(zhàn)報后，十分高興，特召狄無傷等一眾功臣前往長安受賞。就在狄無傷準(zhǔn)備啟程班師的時候，與蕭平的一次飯后閑聊，打消了他原本撤兵的念頭。

    狄無傷并沒有讓蕭平來支援自己，因為他覺得這種級別的敵人，叫人都有些丟臉。但蕭平還是主動趕來了，雖然等他趕到的時候仗已經(jīng)打完了，但狄無傷還是很感動。于是，他在戰(zhàn)后的慶功宴間，主動走下帥位，向蕭平恭恭敬敬的敬了一杯酒。

    蕭平不敢托大，趕忙站起來回敬。其實對狄無傷，他也是心懷歉疚。之前自己在豫州就因為和他意見不同而發(fā)生了口角，后來他執(zhí)意出兵廬江，卻遇到了無糧無后援的險境。若不是狄無傷及時從后方調(diào)撥糧草增援給他，只怕自己早就死在廬江了。

    兩人又閑扯了一會，狄無傷突然好奇的問道“蕭將軍之前不是在廬江嗎？我聽說在九江和廬江邊界，還有不少已經(jīng)投降了叛軍的城池啊，你是怎么平安通過的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叛軍城池？”蕭平愣了楞，有點不明覺厲，“末將一路上暢行無阻，并沒有遇到什么叛軍啊?！?/br>
    “什么？”這下狄無傷反倒愣住了，“蕭將軍沿途沒遇到敵軍阻攔嗎？這怎么可能！據(jù)本將所知，九江除了壽春一帶，其余都被叛軍占據(jù)了。別的不說，就說歷陽，那里可是叛軍們退往丹陽的必經(jīng)之路啊，不可能沒有駐軍。莫非你也沒遇到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啊，”蕭平仔細(xì)回想了一下，迷茫的搖了搖頭，“將軍這么一說，末將也覺得有些奇怪了。別說歷陽，其他地方，除了流民饑民的隊伍，末將沒有看到一個叛軍！”

    狄無傷這才意識到，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的東西。朱子洺、方靖遠(yuǎn)、耿烗這三人是揚州最大的反賊，現(xiàn)在一個戰(zhàn)死了，兩個被剮了，那揚州還剩下什么呢？

    什么也沒有了！狄無傷這才猛然醒悟，對?。P州亂了好些年了，這三個反賊頭頭一死，放眼整個揚州，還有哪家勢力能成氣候？這些散落在各地的叛軍不是消失了，而是因為懼怕自己，懼怕世國大軍，才不得不躲了起來！

    如果真是這樣那整個揚州，豈不就是自己囊中之物了？

    狄無傷興奮的把這一想法告知給了諸人。聽說可以收復(fù)整個揚州，帳中眾將全都沸騰了，紛紛請求擔(dān)任先鋒。揚州地大物博，雖然被叛軍糟蹋了不少時日，但其價值依舊是無法估量的。在經(jīng)過短暫的激動之后，狄無傷漸漸的冷靜了下來。雖然揚州防備空虛，但此時皇帝陛下的詔書已經(jīng)到了，讓他即刻班師回朝，接受封賞。若自己置之于不顧，豈不就是抗旨了嗎？

    更何況，此戰(zhàn)他從豫、徐兩州帶來的軍隊也不過六萬多人而已，壽春大戰(zhàn)后，百廢待興，揚州固然誘人，但壽春也不能不要。這種大城，起碼要留下兩萬人鎮(zhèn)守才行，這還是保守估計。那狄無傷手上能調(diào)動的兵馬，最多也不過四萬人了。憑這點人，攻下?lián)P州容易，但想要守住它，就比登天還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