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九十二章 人慕少艾
瑯州,州府衙。 “……我聽說,”宋圣哲笑瞇瞇地放下茶碗,“周大人為了納一個營伎,竟特特地托了范大人去要人?” 周胤緒笑了笑,道,“雖說官員不得有染于官伎,但我討了人來納了作妾,總無甚妨礙的罷?” 宋圣哲擺了擺手,道,“不妨,不妨,”他說著,又微笑道,“我只是好奇,能令周大人一眼傾心的女子,會是什么模樣呢?” 周胤緒想了想,覺得紀洵美在相貌上并沒有什么值得他稱道的地方,于是便含糊道,“孟子有云‘人知好色,則慕少艾’,宋大人與其來問我,倒不如拿這去為難亞圣人呢?!?/br> 宋圣哲笑了起來,“好,好,是我不該這樣問?!?/br> 周胤緒看了宋圣哲一眼,爾后展顏笑道,“宋大人若實在好奇,待我納了她來,便遞帖子請宋大人到我府里吃酒,讓她給宋大人捧杯換盞、陪飲助興,如何?” 宋圣哲聞言,卻未有應承,而是微笑道,“我若為貪這一口酒,又何必向周大人多問這一句呢?只徑直往文府去便罷了,文好德那兒可多的是各色美人呢?!?/br> 周胤緒亦微笑道,“宋大人既不是為貪一杯‘喜酒’,那我也不勉強宋大人吃這一口了?!?/br> 宋圣哲笑了一下,伸手復端起茶碗道,“按理說,周大人的私事,我原不該過問,可我思來想去,總是覺得,”他掀開蓋碗,看著茶碗中飄飄浮浮的茶葉沫子道,“周大人所鐘意的這紀氏女并不簡單呢?!?/br> 周胤緒微笑道,“宋大人連這紀氏女的面兒都沒見過,怎知她不簡單?” 宋圣哲悠悠地呷了口茶,道,“因為我知道,”他笑道,“彭大人并非是個復雜人?!?/br> 周胤緒一怔,就聽宋圣哲繼續(xù)道,“周大人或許會覺得我偏幫了彭大人,但依我與彭大人打交道的經(jīng)驗來看,彭大人實在不像因要為難周大人,而設計向來巡撫臺提出豐年田賦以‘折色’繳的人?!?/br> 周胤緒微笑道,“我明白,‘田賦折納’是從前圣上提出的,與旁人并無關(guān)系?!?/br> 宋圣哲合上蓋碗,道,“今年不同往年,圣上剛剛叫停了‘投獻’,若這時再出‘折色’一令,必有御史趁此進諫……” 周胤緒接口道,“或是那位孟撫臺參閱圣心,為取悅圣上,因而才報得今歲境內(nèi)四方豐收,那也未可知啊?!?/br> 宋圣哲輕輕地擱下茶碗,道,“無論周大人如何想,我總是不相信彭大人會故意透了這‘折色’的法子去?!?/br> 周胤緒笑了一記,道,“依宋大人的意思,難不成,是那紀氏女向孟撫臺提了這‘折色’的主意?” 宋圣哲揚了揚嘴角,沒接話。 周胤緒頓了一頓,自己倒笑了起來,像是剛剛打趣了一句俏皮話一般,“即使紀氏女有這樣的心,可她畢竟不過是一個女子,又身在賤籍,怎可能有這‘號令天下’的能耐?” 宋圣哲笑了笑,不置可否地道,“周大人是‘惜玉風流’,若換了我,可是萬萬不敢納這樣的女子進門的?!?/br> 周胤緒不以為然地笑道,“妾侍而已,又養(yǎng)于深宅,憑她如何,也斷掀不起什么風浪來?!?/br> 宋圣哲微笑道,“李太白嘗詩云‘水至亦不去,熊來尚可當’,周大人可別小看了那區(qū)區(qū)女子啊?!?/br> 周胤緒笑道,“我從來就不小看女子,我只是覺得……”他舔了下唇,“女子再如何聰穎機敏,于多數(shù)事上,總還是要靠著男人的。” 宋圣哲揚了揚眉,道,“周大人若執(zhí)意如此認為,那我也不好再勸什么了?!?/br> 周胤緒挑眉笑道,“怎么?我可說錯了不成?” 宋圣哲搖了下頭,笑道,“說錯亦不算錯,我只期望,周大人對著那紀氏女時也這樣想就好?!?/br> 周胤緒看了宋圣哲一會兒,開口道,“宋大人這樣評價紀氏女,未免對女子也太不公正了一些?!?/br> 宋圣哲一怔,就聽周胤緒認真道,“即使宋大人認為,今歲秋賦一事彭大人并未從中作梗,也不應話里話外的,全數(shù)將過錯都推到紀氏女身上去?!?/br> “這廣德軍,畢竟還是彭大人當家,紀氏女聰穎不假,但因她聰穎,就將理應由彭大人承擔的責任轉(zhuǎn)嫁于她,這也太不公道了。”周胤緒正色道,“宋大人,本朝多任男子為官,既由男子從政,便不該無端去指責一個女子的‘聰穎’。若是男子做錯了事,都能怪罪到某一女子的‘聰穎’上,那這男子未免也太庸懦了?!?/br> 宋圣哲聽了,竟好一會兒都沒能接上話來,少頃,他才緩緩地開口道,“周大人這樣的‘論女’法,我倒是頭一次聽見呢。” 周胤緒微微笑道,“同宋大人說話,我是一向愿意多論幾句的?!?/br> 宋圣哲抿了抿唇,道,“其實,我也并非著意怪罪紀氏女,”他滯了一滯,似乎是遲疑了一下,“我是覺得,眼下這時刻,周大人還是,不要在心里與彭大人生了嫌隙得好。” 周胤緒笑道,“這我自然知道?!彼⑿Φ溃芭缘牟惶?,就那州府‘禁榷’一事,還要請彭大人多多關(guān)照呢?!?/br> 宋圣哲亦笑道,“看來,周大人竟是已下定決心,要在瑯州施行香料‘禁榷’了?” 周胤緒點了點頭,笑道,“關(guān)于此事的詳細呈奏,我已寫好送去給范大人過目了,雖不知圣上能不能就此允了批復下來……” 宋圣哲笑著接口道,“想來是十拿九穩(wěn)的?!?/br> 周胤緒一怔,隨即笑道,“承宋大人吉言?!?/br> 宋圣哲擺了下手,道,“依我說,這州府‘禁榷’一事宜早不宜遲,周大人既已下了決心,又想讓彭大人多多幫襯,那現(xiàn)下就便該商酌起章程才是。” 周胤緒點了點頭,道,“我也如此想,”他頓了頓,笑道,“只是,此事關(guān)系重大,在瑯州牽扯甚多,你我商酌之前,總該先去問一問文府的意思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 —————— 1《孟子》人悅之、好色、富貴,無足以解憂者,惟順于父母,可以解憂。 人少,則慕父母;知好色,則慕少艾;有妻子,則慕妻子;仕則慕君,不得于君則熱中。 被人喜愛、喜好美色、富裕且尊貴,沒有一樣能解除舜的憂愁,惟有讓父母順心才能解憂。 人在少年時,仰慕父母;知道愛好美色了,則思念年輕漂亮的了;有了妻子,就會思念家室;入仕作官就會思念君主,得不到君主賞識就會內(nèi)心焦躁。 2秦女卷衣 唐·李白 天子居未央,妾來卷衣裳。 顧無紫宮寵,敢拂黃金床。 水至亦不去,熊來尚可當。 微身奉日月,飄若螢之光。 愿君采葑菲,無以下體妨。 天子身居未央宮,妻妾來收拾衣裳。 現(xiàn)在未得皇上在紫宮寵愛,怎敢拂坐黃金床? 沒有皇上的旨意,洪水來了也不敢亂走,如果皇上遇到危險,舍命也要保護皇上,就像博熊的馮婕妤一樣。 卑微之身侍奉日月,輕飄若飛螢之光。 愿君采擷葑菲草的時候,不因為它的根部難看而拋棄它的葉片。 “水至亦不去,熊來尚可當”這一句中用了兩個典故,一個是“貞姜守約”,一個是“馮媛當熊” “貞姜守約” 周朝時候,楚昭王的夫人名貞姜,是齊侯的女兒。 一天,楚昭王出游,把她留在了漸臺上,走時楚昭王對她說“假使我來叫你,必定會讓來人帶著信符來,若來人沒有信符,你千萬不要相信?!?/br> 沒想到,楚昭王走后,漸臺就發(fā)起了大水,很快就要沉沒。 楚昭王趕緊差人去接貞姜,可是來人忘記了帶信符,貞姜見沒有信符,便不肯出來。 來人叫“大水馬上就要浸沒漸臺了,假使我再回去拿,恐怕已來不及了!” 貞姜說“我知道出去必能活命,留在里面必死無疑,然而我若違背了約定去求生,那還不如死了好呢?!?/br> 來人只好趕緊回去取信符,然而等轉(zhuǎn)回漸臺來,大水早已把漸臺沖垮了,貞姜因此也被淹死了。 楚昭王憐憫她是因守信而死的,便給了她謚號員“貞”。 《列女傳》貞姜者,齊侯女,楚昭王夫人也。 王出游,留夫人漸臺之上。 江水大至,王使使者迎夫人,忘持符。 使者至,請夫人出。 夫人曰“王與宮人約,召必以符。今使者不持符,妾不敢從?!?/br> 使者曰“水方亟,還而取符,來無及矣?!?/br> 夫人曰“妾聞貞者不犯約,勇者不畏死,妾知從使者必生,然棄約越義,有死不為也?!?/br> 于是使者取符,比至臺崩,夫人溺而死焉。 王哀之,號曰貞姜。 “馮媛當熊” 建昭年間,元帝到虎圈觀看斗獸,后宮都坐在一旁。 一頭熊逃出虎圈,攀上檻欄要跑到殿上來。 左右的貴人像傅昭儀等都嚇跑了,馮婕妤卻徑直走上前去,擋住了熊,站在那兒,左右侍衛(wèi)殺掉了熊。 元帝問道“人們都又驚又怕,你為什么上前擋住熊?” 馮婕妤回答說“猛獸抓到人后就會停下來,我怕熊走到陛下那裹,所以用身體擋住了它?!?/br> 元帝非常感慨,因此對馮婕妤倍加敬重,而傅昭儀等人很是慚愧。 第二年夏,馮婕妤的兒子封為信都王,婕妤被尊封為昭儀。 元帝去世后,馮昭儀稱為信都太后,和信都王一同住在儲元宮。 河平年間,跟隨兒子去了封國。 信都王后來遷到中山,就是中山孝王。 《漢書》建昭中,上幸虎圈斗獸,后宮皆坐。 熊佚出圈,攀檻欲上殿。 左右貴人傅昭儀等皆驚走,馮婕妤直前當熊而立,左右格殺熊。 上問“人情驚懼,何故前當熊?” 婕妤對曰“猛獸得人而止,妾恐熊至御坐,故以身當之?!?/br> 元帝嗟嘆,以此倍敬重焉。傅昭儀等皆慚。 明年夏,馮婕妤男立為信都王,尊婕妤為昭儀。 元帝崩,為信都太后,與王俱居儲元宮。 河平中,隨王之國。 后徙中山,是為孝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