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速之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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瑯州,驛站。 孟寧昂捧著茶碗,一邊小口地抿著溫?zé)岬牟杷贿吢犞稚蟼鱽砟:拇蚋?,“咚!咚!……天干物燥!小心火燭!” 打了一下,又一下,連打多次。 孟寧昂默聲跟著數(shù)了一下,心道,二更天了。 大約一個時辰前,在打落更的時候,他送走了司兵參軍,或者可以這樣說,司兵參軍在他這兒完成了例行公事,忙不迭地捧著帳冊回去了。 孟寧昂從司兵參軍告辭的那一刻起,就坐在這個位置上,一直沒挪過地方。 他需要思考的事情當(dāng)然有許多,比如明天該怎么再與彭平康繼續(xù)斗智斗勇??;再比如要不要給定襄寄封信匯報一下情況?。挥直热珉x開瑯州之前要不要去象征性地拜訪一下瑁梁府衙啊,這些事情層層疊疊地在他腦海里堆積起來,壓得他有一種喘不上氣來的憋悶感。 孟寧昂喝了半盞茶,剛想起身去喊樓下的伙計上來添茶,就聽得從樓梯拐角那兒傳來了一陣細(xì)密的腳步聲。 孟寧昂知道官營驛站不涉宵禁,但過了二更天才入住的情形也并不多見,因此,他又輕輕地坐了下來,打算待來人過去之后再下去喚人。 未料,就在這時,來人在孟寧昂的屋前停住了腳步,篤篤地敲了兩記門。 孟寧昂微微一怔,下意識地偏過頭去,看到投射在紗門上的,那一片薄薄的影子。 這是一個女人的影子。 孟寧昂站了起來,他清了清嗓子,剛想開口,就聽門外傳來一聲低淺的問嚀,“……孟大人……” 孟寧昂心中一蕩,一顆心劇烈地跳了起來,他用力地抿了抿唇,似要壓抑住胸中的那一點兒情不自禁,接著,他以同樣低沉的聲音回道,“……進(jìn)來罷?!?/br> 門慢慢地被推開了。 這扇門紀(jì)洵美推得十分謹(jǐn)慎,她只推了其中的一扇,且僅推開了三分之一,便側(cè)身快步走了進(jìn)去,爾后立刻轉(zhuǎn)身緊緊地合上了門。 孟寧昂再也壓抑不住內(nèi)心的激動,幾乎是沖口而出地道,“紀(jì)……” 紀(jì)洵美卻豎起了一根食指,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,她一邊輕輕掀開披風(fēng)的兜帽,一邊壓低了聲音道,“千駒,你聽我說,這件事……” 孟寧昂熱切地接口道,“我知道,我知道,你是受了委屈了……” 紀(jì)洵美搖了搖頭,走到桌邊坐了下來,“在廣德軍,我受不了什么委屈?!彼?,“我若受了委屈,現(xiàn)下又怎能坐在這兒同你說話呢?” 孟寧昂一怔,也跟著坐了下來,“彭寄安遣你來,難道不是因為我……” 紀(jì)洵美又搖了搖頭,“不是。” 孟寧昂的呼吸陡然沉重了起來,“對,你說得對,此事絕不簡單?!?/br> 紀(jì)洵美側(cè)過頭,平靜地看著孟寧昂道,“千駒,你對我說一句實話,這次你來瑯州,究竟是奉了誰的旨命?——別同我說是當(dāng)今圣上,我不信。” 孟寧昂抬起頭來,“你竟疑心我?” 紀(jì)洵美道,“是,”她直視著孟寧昂,“我疑心你?!?/br> 孟寧昂冷笑了一聲,道,“我明白了,彭寄安遣你來,是效仿昔年安平君故事,意圖離間你我呢。” 紀(jì)洵美淡笑道,“我已入賤籍,怎能與昔年戰(zhàn)國名將望諸君相比?” 孟寧昂一見這笑,聲音頓時就軟了三分,“對不起,我……” 紀(jì)洵美擺了擺手,撐著額頭道,“你不愿說就算了?!彼坏?,“我來,是想告訴你,你不該就這么直接了當(dāng)?shù)厝ゲ閺V德軍,這軍里對外的賬目,一向都是查不出眉目的。父親在的時候就對我說過,即便他有一天惹禍上身,這問題絕不是出在賬目上。” 孟寧昂聽了就是一愣,“紀(jì)經(jīng)略使他……他這么說過?” 紀(jì)洵美點了點頭,“對,所以,你得換個法子查?!?/br> 孟寧昂心中詫異紀(jì)洵美竟然懂得這么多,不由追問道,“什么法子?” 紀(jì)洵美道,“你此次回定襄,圣上定會召你詢問巡訪所見,你便說你歷達(dá)的許多地方,都有‘軍政不分’、‘官商勾結(jié)’之弊癥。武將受文官萌庇,以軍資放貸經(jīng)營,與民爭利;文官借武將威勢,大肆兼并田土,戕害百姓;地方官吏狼狽為jian,沆瀣一氣,欺下瞞上,又與地方巨賈上下其手,暗渡陳倉,視新令為無物,如此長久下去,必成國家一大蠡也……” 孟寧昂驀地開口道,“是彭寄安讓你這么說的?”雖然是個問句,但孟寧昂卻問出了肯定的意味,“他想‘禍水東引’?” 紀(jì)洵美道,“不是,”她認(rèn)真道,“這法子,是我自己想的?!?/br> 孟寧昂看了她一會兒,笑了一笑,道,“嗯,那你很有做官的天賦。” 紀(jì)洵美聞言,沉默片刻,爾后道,“千駒,你就直說,我這法子可不可行罷?” 孟寧昂單手拿起桌上已經(jīng)擱得半涼的茶水,喝了一口,不置可否道,“徐、周不合,天下皆知,彭寄安替你出這個主意,是想將他自己做的那些齷齪事嫁禍到周見存頭上,而且……” 紀(jì)洵美忽然打斷道,“千駒,彭寄安是個好人?!?/br> 孟寧昂一怔,隨即瞇起了眼,“好人?” 紀(jì)洵美道,“他收留了很多……孩子,”她道,“都是很可愛的孩子?!?/br> 孟寧昂絲毫不為所動,“瑁梁為西北首善之地,本就不該有無家可歸的孩童,彭寄安收留這些流浪兒,定是因為他在瑯州為非作歹久了,良心作祟,才行此‘義舉’,”他譏諷道,“說到底,不過就是偽善而已……” 紀(jì)洵美淡淡道,“‘能見其過而內(nèi)自訟者’,就是孔圣人見了,也珍而重之,古語說,‘過而能改,善莫大焉’,怎么從你口中說來,就成了一句‘偽善’了?” 孟寧昂冷笑道,“好,好,我懂了,你是喜歡上彭寄安了,見不得他受彈劾,因此才主動請纓,過來說服我,對罷?” 紀(jì)洵美第三次搖了頭,“不,”她認(rèn)真道,“我不是來說服你,我是來勸你的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