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筆趣閣 - 歷史小說 - 庶帝在線閱讀 - 第一百九十九章 力道輕重

第一百九十九章 力道輕重

    申時。

    “五弟,你墨著得不好,”徐知溫淡淡道,“活羊都畫成死羊了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擱下筆,“……我還是,回我院子里畫罷。”
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隨你,”他拿開桌上的紅木松鶴鎮(zhèn)紙,抽出徐知讓的畫,扔進桌腳邊的字紙簍里,“反正你的心思也不在作畫上,我料想你回去了更畫不好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垂下手,“嗯,是啊。”

    徐知溫看了徐知讓一眼,往他身側(cè)跨近一步,重新鋪了紙,挽起袖子,伸手拿過筆,道,“五弟,你來瞧,這一筆里頭的濃淡……”

    徐知讓輕聲打斷了徐知溫的話,“大哥,那個上邶州經(jīng)略使是不是要死了?”

    徐知溫手中的筆觸到紙面上,暈染一片。

    徐知讓又道,“灌了銀朱粉進去,再堵上嘴,臨死前筋脈攣絡(luò),痛苦萬分,連喊都喊不出來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收了筆,盯著紙面上的那團黑墨,道,“這筆我沒畫好,五弟你就別看了,待我再畫一回好的罷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大哥,你手上的力道沒掌握好,怎么畫都是不對的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剛想落筆,聞言堪堪住了手,懸臂空中,“方才是你一直在同我說話,才分了我的心,我手上的力道,一直是把握得很好的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默然,少頃,悶悶開口道,“我覺得不好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放下了筆。

    徐知讓見狀,立刻閉上了嘴。

    徐知溫將桌上的紙扔進了字紙簍里,“是啊,我現(xiàn)在是教不了你了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不作聲。
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所以,五弟你還是回去畫罷,畫不好也無妨。這畫是送給四皇子的,又不是送給五皇子的,就是畫得再‘活’,也不是親舅甥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這送禮的主意,可是大哥出的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是啊,可作畫的主意,卻是五弟自己想的。”

    徐知讓咬了咬唇道,“大哥,我發(fā)現(xiàn),你總是這樣,用一樣‘好主意’引得旁人去做壞事,偏偏那做壞了事的人卻常以為是自己的過失,白誤了大哥的‘好主意’,反過來還覺得對不起大哥的一片美意。”

    徐知溫輕輕笑了起來,“是么?五弟覺得,我是引得別人做壞事的壞人么?”

    徐知讓搖了搖頭,“大哥是好人?!彼?,“那上邶州經(jīng)略使才是壞人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斂起了笑容。

    徐知讓又道,“一個人若是當(dāng)真半點兒過失都沒有,他又怎么會做壞了事呢?既然他做了壞事,那他就必定是壞人了;既然他是壞人,又怎么會半點兒過失都沒有呢?以此推論,那上邶州經(jīng)略使一定就是壞人了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五弟,你到底要不要作畫?”

    徐知讓沒答徐知溫的話,而是自顧自地繼續(xù)說道,“一個壞人當(dāng)了官,又做了壞事,因此死了,自然是死不足惜。但我就怕,有一天,大哥這樣專出‘好主意’的好人,也由丁點兒過失,就做壞了事,被認(rèn)成死不足惜的壞人?!毙熘屨J(rèn)真道,“到時,就是眾人都說大哥是好人,也是無用了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與徐知讓對視了一會兒,慢慢開口道,“五弟,你究竟想說什么?”
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我覺得,那上邶州經(jīng)略使罪不至死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笑了一聲,“五弟自從受笞后就沒出過門,與那上邶州經(jīng)略使半點兒干系都沒有,怎么就一口咬定他‘罪不至死’了?”

    徐知讓沉默片刻,緩緩道,“父親都告訴我了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陡然變了臉色。
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就是上回我……”
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去祠堂回來以后。”

    徐知溫的臉色沉得可怕,徐知讓只點了點頭,不應(yīng)聲。

    屋內(nèi)寂靜了一會兒,徐知溫轉(zhuǎn)回了頭,面對著桌子,鋪開了一張新紙,“這樣罷,這幅畫,由我來作,最后署五弟的名送進去,如何?”

    徐知讓點了點頭,還是不敢作聲。
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其實,五弟若不放心我,最后的名也不必署,反正是從我們府里送進去的,四皇子一見便知道是五弟的心意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又點了點頭。
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五弟,你點了兩次頭。”徐知溫一邊說,一邊就作起了畫來,他的手穩(wěn)極了,“你究竟要不要署?”

    徐知讓輕聲道,“我聽大哥的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依我說,那就不必署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點了點頭。
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五弟,我在作畫,你該應(yīng)一句聲,讓我聽見你的答話。”
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我怕我一出聲,便分了大哥的心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五弟盡管開口就是,你分不了我的心。”
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那方才……”
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方才分得了,是我自己心里猶疑,現(xiàn)下我知道我手上的力道輕重了,五弟且說罷,你分不了我的心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猶豫著開口道,“那上邶州經(jīng)略使……”
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紀(jì)鵬飛非死不可,”他的筆觸極其流暢,“紀(jì)鵬飛若是不死,此案的‘謀反’性質(zhì)就有再變的可能,所以紀(jì)鵬飛必死無疑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但他一死,那圣上必會追查殺害紀(jì)鵬飛的元兇……”

    徐知溫打斷道,“圣上不會的,”徐知溫擱下手中的黑墨筆,拿起另一支朱墨筆,“圣上若是想整治‘投獻(xiàn)’,就定會追查到底,可現(xiàn)下,圣上不想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問道,“大哥怎么知道圣上不想整治‘投獻(xiàn)’?”
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因為圣上不敢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噤了聲。
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圣上若是執(zhí)意追查下去,定會引起各地地方官與各方勢力的反彈,到時候,就算紀(jì)鵬飛真是蒙冤被殺,也會變成死有余辜?!彼貜?fù)道,“因此,圣上不敢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喃喃道,“大哥……”

    徐知溫又換回了黑墨筆,“五弟,父親若問起,你就這么回父親,就說,我篤定了,圣上不想,也不敢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看了看徐知溫,又去看畫,徐知溫的力道果然掌握得極好,那畫上的羊惟妙惟肖,像是活物一般。

    徐知讓正凝神看畫,就聽徐知溫繼續(xù)道,“‘投獻(xiàn)’……已經(jīng)連我的法子都治不了了,圣上又怎么可能真的下手去整治‘投獻(xiàn)’?”

    “東郡……分明已經(jīng)爛到了骨頭里了,這時發(fā)兵,輕則元氣大傷,重則自取滅亡。圣上必定早就知道,卻依然執(zhí)意要試上一試,”他微笑道,“果真是,君心難測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