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方朱墨
巳時正時三刻,徐府。 徐知溫將一方朱墨遞給半靠在床上的徐知讓,“知道五弟作畫用得著?!?/br> 徐知讓接過后,打開墨盒看了一眼,又合上了,道,“謝大哥惦記?!?/br> 徐知溫斜了他一眼,伸手拿過墨盒擱到一旁的小幾上,“不必多謝,畫作得好就行?!?/br> 徐知讓低頭“嗯”了一聲,沒有要起身的意思,余光瞥見徐知溫指甲里的幾縷紅,不禁開口道,“大哥的手……” 徐知溫看了一下自己的手,淡淡道,“哦,做這朱墨鋌子的時候沾上的,不打緊?!?/br> 徐知讓沒覺得感動,反而心頭一縮,“大哥親自做了這朱墨給我?” 徐知溫道,“朱墨又不難造,我左右無事,閑著也是沒趣兒,想到五弟要作畫,便做了方朱墨送來?!?/br> 徐知讓頓了頓,道,“朱墨雖不難造,但頗費工序呢?!?/br> 徐知溫道,“我倒不覺得繁瑣,”他頓了頓,道,“只須將銀朱研細(xì),用水飛過,澄清擗去水,用秦皮梔子皂角各一分,巴豆一粒去皮,黃明膠半兩同煎汁和銀朱作鋌子陰干即可。五弟坐在床上懶待動彈,聽著便覺得煩,我細(xì)細(xì)做來,卻覺得別有一番意趣呢?!?/br> 徐知讓道,“……大哥一上午,就制了這方朱墨?” 徐知溫淡笑道,“是啊,我既無品秩,又無差職,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兒非要我去做的?既無事,造一方朱墨與五弟也不費了什么大工夫?!?/br> 徐知讓一怔,繼而輕聲道,“大哥既要隨軍作戰(zhàn),就該讀些兵書才好,這樣父親問起來的時候……” 徐知溫道,“父親與我議論過《六韜》,”徐知溫?fù)崃藫嵬冈谥讣咨系哪悄t色,“大約是我論得不怎么好,剛同父親論了兩句,父親就……不想與我論了。不過我一向不擅長論書,父親這么做,也是情有可原?!?/br> 徐知讓看了徐知溫一會兒,伸手覆住徐知溫透著紅的指甲,“大哥制完墨,該仔細(xì)洗凈了手才是?!?/br> 徐知溫抬眼笑道,“五弟放心,我并不怕被父親問起,倘若父親問起,我便說是想給房中侍女染甲,調(diào)鳳仙汁子時沾上的。” 徐知讓沒笑,“大哥,銀朱有毒?!彼⒅熘獪氐难劬Γ蛔忠痪涞?,“銀朱出自水銀,水銀乃至陰毒物,因火煅丹砂而出,加以硫黃升而為銀朱,輕飛靈變,化純陰為燥烈,其名又喚心紅,染畫色最奇?!?/br> “可若服之過劑,或不得法,則毒氣被蒸,竄入經(jīng)絡(luò)筋骨,莫之能出,痰涎既去,血液耗亡,筋失所養(yǎng),營衛(wèi)不從,變?yōu)榻顢伖峭?,發(fā)為癰腫疳漏,或手足皸裂,爛齦攣絡(luò),蟲癬頑痹,其害無窮?!?/br> 徐知溫拍了拍徐知讓伸過來的手,語氣中帶了點兒笑意,“嗯,五弟讀書是比我讀得好?!?/br> 徐知讓的眼神沉了沉,他的聲音放得更輕了些,“大哥這一上午,定不止制了方朱墨罷。” 徐知溫道,“嗯,待這朱墨鋌子陰干的時候,我還調(diào)了鳳仙汁子,照盼巧的樣子給我房中的侍女染了甲?!彼⑿Φ溃拔宓苋粲信d趣,下回去大哥的院子里玩兒。” 徐知讓道,“可我的畫還未作呢?!?/br> 徐知溫道,“五弟來我院子里作也行,”他撫了撫徐知讓的手,“以前與三弟一起教五弟作畫,畫具都是全的?!?/br> 徐知讓覺得今日的徐知溫十分反常,“大哥,那是我小時候的事了?!?/br> 徐知溫微微笑道,“五弟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啊?!?/br> 徐知讓一怔,還要再說些什么,徐知溫便放開了他的手,起身道,“五弟說得對,我是該洗凈了手再來。” 徐知讓忙道,“無妨,銀朱本就是外用之藥,只是其性悍烈,不宜內(nèi)服,我方才那般提醒,是怕大哥無意間誤吞了下去,傷了身體?!?/br> 徐知溫淡笑道,“銀朱雖有毒,但并非半分沾不得,五弟方才亦說,服用過量才傷人性命呢?!彼D了頓,又道,“尋常人又怎會故意服了許多銀朱下去呢?五弟真是過于擔(dān)心了。” 徐知讓抿了抿唇,道,“尋常人不會,想尋死的人就……” 他說到這里,沒有說下去。 徐知溫看了他一會兒,輕輕“嗤”地一記,似笑非笑道,“五弟,你同父親真是越來越像了?!?/br> 徐知讓道,“大哥比我更像父親。” 徐知溫道,“我不是說長相,”他微笑道,“再者,論起長相,也是三弟與父親最為相像?!?/br> 徐知讓欲言又止。 徐知溫看了看徐知讓,笑道,“罷了,五弟好生休息罷?!?/br> 徐知讓默然不語,目送著徐知溫走了出去。 徐知溫出去后沒多久,盼巧進(jìn)來了,她問徐知讓午膳想吃什么,她好去吩咐準(zhǔn)備。 徐知讓隨口報了幾個菜名,接著問道,“大哥一上午都沒出過門嗎?” 盼巧一愣,隨即應(yīng)聲道,“是,是啊。” 徐知讓問道,“大哥在家里做什么呢?” 盼巧道,“好像是調(diào)了鳳仙汁子,給房里人染甲呢?!?/br> 徐知讓沉吟片刻,又問道,“父親在家嗎?” 盼巧道,“在,剛回來呢?!?/br> 徐知讓重復(fù)道,“剛回來?” 盼巧點頭道,“是,老爺剛回來呢?!?/br> 徐知讓“哦”了一聲,道,“這樣啊?!?/br> 盼巧看著徐知讓的神情有些擔(dān)心,“主子,有什么不妥嗎?” 徐知讓默然片刻,擺了擺手,道,“沒什么,只是,方才大哥拿了特意造的一方朱墨來邀我去他院子里作畫,我以為是父親的意思,因此多問一句罷了?!?/br> 盼巧笑道,“是這樣?!?/br> 徐知讓扯了扯嘴角,伸手拿過擱在旁邊小幾上的墨盒,“嗯,”他打開墨盒,看著盒子里的朱墨輕聲道,“就是這樣?!?/br> 盼巧應(yīng)了一聲,正準(zhǔn)備離開,就聽徐知讓道,“用完午膳后,別忘了給我上藥。” 盼巧道,“主子放心,斷不會忘的?!?/br> 徐知讓道,“嗯,那便好,我是想著,一會兒困了午覺后,就去大哥院子里作畫?!?/br> 盼巧點頭點了一半,猶豫道,“那奴婢這就去傳話,問問大少爺下午得不得空罷?” 徐知讓笑道,“你放心,我料想,大哥既開了這口,今日大約是不會出門了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