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知讓跨過二進門的時候，突然向走在前面的徐知溫問道，“大哥，你上回為何說四皇子有些奇怪？”

    徐知溫道，“我上回沒這么說，這話是你說的?！?/br>
    徐知讓道，“好，就是我說的，但是，大哥也覺得四皇子奇怪，對罷？”

    徐知溫“嗯”了一聲，回過頭看了徐知讓一眼，“你不是不信我嗎？”

    徐知讓道，“嗯，是啊。”

    徐知溫轉回頭，“那你問這個作什么？”

    徐知讓道，“我是想問，大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，覺得四皇子奇怪的？”

    徐知溫道，“與其他皇子相較，四皇子一向是有些奇怪的，不過他生母早逝，他又不得圣上寵愛，無人管教，舉止不體面，也是……”

    徐知讓打斷道，“我不是指這個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溫停下腳步，一下子回轉身來，垂下眼冷冷地瞥了徐知讓一眼。

    徐知讓一怔，立刻反應過來，“抱歉，不該打斷大哥說話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溫又瞥了徐知讓一眼，才回轉身繼續(xù)往前走，“難怪你一意要選四皇子，都一樣的不體面。”

    徐知讓走在后面，聲音低低的，“父親連這也同你講了？”

    徐知溫道，“同你講又講不通，父親自然要同我講。我當時就道這事容易，你不通，就同你姨娘講，你姨娘總是比你通情達理些?！?/br>
    徐知讓頓了一下，悶悶道，“大哥，往后，別再為難我姨娘了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溫沒應聲，過了片刻，才道，“五弟啊，有時候我就疑惑，你是真不知‘孝悌’兩個字怎么寫呢，還是故意尋釁給你厭惡的人臉色瞧？”

    徐知讓默然了幾秒，道，“是我說錯了話，大哥你別往心里去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，“你說的錯話，我是從來不往心里去的，有氣也當沒氣咽，父親縱著你，我有什么辦法？”

    徐知讓心里詫異徐知溫竟然會覺得徐廣縱著自己，他看了看徐知溫的背影，沒追問下去，反接起先前的話題，“那末，大哥是以為我上回說的‘四皇子奇怪’，是說對了？”

    徐知溫輕輕“嗯”了一聲，并不多言。

    兩人又走了一會兒，快進書房所在的院落時，徐知讓突然伸手拉住徐知溫的袖子，“大哥，是不是你讓那個陶靖節(jié)進言，讓四皇子入學讀書的？”

    徐知溫回過身，冷冷道，“放手?！?/br>
    徐知讓被徐知溫一瞪，不自覺地放開了手中的衣袖。

    徐知溫伸手彈了彈衣袖，“我一會兒進去告訴父親，你根本就沒有跪抄《孝經》?！?/br>
    徐知讓道，“我猜對了，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徐知溫還沒有作出反應，徐知恭就從書房里出來了，遠遠地看見他們倆，快步走了過來，“五弟，父親正念你呢，快進去罷?！?/br>
    徐知讓又看了看徐知溫，徐知溫攏著衣袖，神色淡漠。

    徐知恭又催了一聲，徐知讓才應了，不甘心地往書房去了。

    待徐知讓進了書房，徐知恭便對徐知溫道，“父親說，大哥想看女相撲就去，現(xiàn)在出門也不晚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溫一甩袖子，“不看了，沒興致?！?/br>
    說著，徐知溫抬腳就往外走去，徐知恭與他并肩而行，“大哥，父親說他沒生氣，還細問了大哥的種種布置呢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，“嗯，情理中事。”

    徐知恭覷著徐知溫的臉色，“大哥似乎不怎么高興？”

    徐知溫道，“既然是情理中事，又有什么可高興的？”

    徐知恭頓了一下，道，“父親還說，相信大哥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溫淡淡道，“嗯，父親從來不是多疑的人。”

    徐知恭一怔，“大哥……”

    徐知溫沒應聲，兩人安靜地往前走了一段，徐知溫才開口道，“三弟，你還記得五弟小時候讀《淮南萬畢術》，非要拉著我們看他‘沸水造冰’嗎？”

    徐知恭不知道徐知溫為什么要突然提起這件事，只能點頭道，“當然記得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，“其實，那翁罐里即使真造出了冰，放在夏日的井中，也早同水化在一起了。這點，我們都心知肚明，但是五弟當時鬧得厲害，為了哄他，我們便想法子托了貴妃，從宮中悄悄運了冰出來，在五弟揭翁前偷換進翁中，再同原樣般密封起來。”

    徐知恭感嘆道，“是啊，當年不懂事，現(xiàn)在想想，真是驚險萬分，別的不提，就‘悄然運冰出宮’這一樁事里頭，便不知藏了多少忌諱呢?！彼f著，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，“更何況，在那之后不久，就是‘巫蠱之禍’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，“我覺得，父親現(xiàn)在對我，就好比當年五弟放進井中的那只灌了沸水的密封翁罐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恭一愣，不禁停下了腳步。

    徐知溫又向前走了兩步，也停了下來。

    徐知溫背對著徐知恭，語氣不咸不淡，“那時，五弟從井里拉了翁罐出來，揭開密縑見了冰，又驚又喜，還說以后當了官，要把這‘沸水造冰’的法子推廣到全東郡，讓普通百姓夏日里也都能用上冰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時我屢試不第，五弟的話，正說中了我的心事，于是我便譏諷他異想天開，甚至還胡謅騙他說因為圣上娶了貴妃，所以會知道他是小婦養(yǎng)的，才不會點他當進士。結果他一聽，就大哭起來，將父親都驚動了，最后倒把我訓斥了一通?！毙熘獪卣f著，笑了起來，“現(xiàn)在想來，當年五弟那只翁罐里的冰，真是騙過了好多人，連父親都相信，冰就是原來在翁罐里的冰，是五弟將它造了出來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恭看著徐知溫笑得抖動的肩膀，不作聲。

    徐知溫笑了好一會兒，才停了下來，又恢復了方才平靜的語調，自顧自地往前走去，“后來，彭寄安不知從哪里聽說了這樁事，還特特跑來問我們‘沸水造冰’究竟可不可行。那時正值‘巫蠱之禍’，我們不敢對他說實話，又無法解釋為何要嘲諷五弟的事，于是我們便對彭寄安道，是五弟為了爭得父親的寵愛，對父親撒謊說造出了冰，其實翁罐里根本沒有冰，五弟是故意大哭，編了那些話來栽贓我們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恭亦步亦趨地跟在徐知溫身后，聞言淡淡笑道，“是啊，彭寄安到現(xiàn)在，還對五弟沒什么好感呢?！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，“對，三弟，你說多巧啊，五弟和父親看到的‘現(xiàn)實’，是我們精心編造出來的謊言；而我們對彭寄安精心編造的謊言，反倒是‘現(xiàn)實’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