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筆趣閣 - 歷史小說 - 庶帝在線閱讀 -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志在春秋

第一百五十五章 志在春秋

    徐知溫轉(zhuǎn)過一道照壁,穿過卷門,在過廳懸掛的那塊“徐氏家祠”的匾額前停頓了一下,再抬腳往家祠正殿走去。

    正殿也懸掛著一幅匾額,上面題的是“錫類垂型”,徐知讓就在這幅匾額下筆直地站著,對徐知恭誦道,“……子曰‘吾志在《春秋》,行在《孝經(jīng)》’……”

    徐知溫一跨進(jìn)正殿,徐知讓就停了誦讀,側(cè)過身,垂著眼簾,看著徐知溫慢慢朝自己這邊走過來。

    徐知恭站了起來,行了個禮,“大哥。”

    徐知溫點了點頭,瞥了一眼徐知讓,對徐知恭問道,“這就抄完了?”

    徐知恭道,“抄完了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又看了一眼徐知讓,輕笑道,“五弟跪抄了這么久,襕衫上竟還如此整潔,當(dāng)真難得?!?/br>
    徐知恭道,“方才站誦前,我替五弟理過了,所以看上去就……”

    徐知恭話還沒說完,徐知讓就徑直背過身去,跪到正殿前一擺放好的幾案前,拿過毛筆繼續(xù)抄寫了起來。

    徐知溫對徐知恭道,“看來五弟無需三弟你替他理衣服?!?/br>
    徐知恭微微嘆了口氣,道,“好,算我多管閑事,在大哥面前失禮了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無妨,”他頓了頓,道,“是父親有話要問你,讓我來尋你?!?/br>
    徐知恭點點頭,“我這就去。”

    徐知恭走前,特意朝徐知讓的方向示意了一下,見徐知溫笑著擺了擺手,才慢慢離去。

    徐知溫坐到徐知恭剛才坐過的位置上,拍了拍下裳,對徐知讓的背影道,“五弟,別抄了,快起來罷,跪多了膝蓋疼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沒應(yīng)聲,只是端端正正地跪著,一筆一劃地寫著。

    徐知溫繼續(xù)道,“你三哥現(xiàn)下正和父親說話呢,他必會說你已經(jīng)抄完了書,受過了罰,你要再跪,就不單是在跟我慪氣了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停下了筆,但是沒起身,“我沒在同大哥慪氣?!彼f完這句話,繼續(xù)抄了起來,“大哥不想讓我在七夕時出門,是另有一番苦心,無論這苦心究竟為何,總有一層是為我好。大哥對我的情,我一向是知道的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你既沒在同我慪氣,那你就是,尋了個借口,在給父親臉色瞧?!彼p笑一聲,“五弟啊,你再這樣下去,遲早,這府里再沒有一個人會像現(xiàn)在這般縱你了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反正在父親眼里,我總是不討人喜歡的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沉默了片刻,道,“五弟,起來罷,再跪一會兒,你膝蓋就該青了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擱下了筆,卻還是不起身,“可是我沒抄完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你本來就沒抄,說什么沒抄完?!彼托Φ?,“五弟,你就不是會乖乖受罰的人,你自己心里也清楚,抄了也無用,還不如省些力氣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沉默不語。
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行了,快起來罷,祠堂不比宅院,地上的磚咯人著呢。到大哥這兒來罷,大哥替你理好衣服,咱們就一塊去書房給父親請安,然后你就能回房歇息了,今兒是七夕,盼巧還做了份禮物給你……”

    徐知讓打斷道,“大哥,你是不是有什么事,想同父親商議,又不好開口?”

    徐知溫一怔,反問道,“我能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徐知讓緩緩側(cè)過頭來,看著徐知溫,“我不知道。但是,往常大哥看見我同父親慪氣,是從來不會勸解一二的。另外,”徐知讓皺了皺眉,“大哥,你今兒,怎么沒穿我姨娘給你做的那雙鞋子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垂下眼簾,看著自己的腳,“我知道五弟心疼你姨娘,所以來之前特意換了,否則,豈不違了堂廳上懸掛的‘錫類垂型’這四個字?”

    徐知讓頓了一下,慢慢地站起了身,“大哥,你在撒謊。”徐知讓一邊說,一邊彎下腰揉膝蓋,“往常,你也從不會與我論四書五經(jīng)上的典故,因為父親總夸我比你會讀書。所以,你即使會論,也不會同我論;即使同我論,頂多也是論幾句閑詩散詞?!毙熘屩逼鹧按蟾?,你必定做了什么在父親面前難以啟齒的事,才來哄我一起去給父親請安的罷?”
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誰說我是因為父親總夸你,才不同你論的?”徐知溫抬眼,微笑道,“五弟,你要想論,我就同你論,不如,就論一論《禮記》,如何?”
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大哥,要論,就論一論‘錫類垂型’這四個字罷?!毙熘尩?,“我瞧著,談及這四字,大哥似乎有些心虛呢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此四字出自《詩經(jīng)》中‘孝子不匱,永錫爾類’一句,說到‘孝’這一字,心虛的該是五弟罷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‘孝子不匱,永錫爾類’一句,亦被引入《左傳》中的《鄭伯克段于鄢》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是啊,共叔段‘不悌’,故《春秋》言‘段’不言‘弟’,兄弟相爭若二君,故曰‘克’,春秋筆法,果真微言大義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朝徐知溫的方向慢慢走過去,一邊走,一邊道,“《春秋》載鄭莊公為‘鄭伯’,是譏其失教;而共叔段出逃乃鄭伯之本意,故不言共叔段‘出奔’而說‘克段’,細(xì)微之中,真可見史家下筆的為難之處。”

    徐知讓走到徐知溫跟前,徐知溫傾了傾身,伸手拍了拍徐知讓膝處及下擺沾上的灰,細(xì)細(xì)地替他撫平了衣衫上的褶皺,“父親沒夸錯,五弟,你的確比我會讀書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鄭伯克段后,因記恨昔年武姜偏愛幼子,遷其母武姜于城潁,后雖因潁考叔之言而母子如初,但……”

    徐知溫打斷道,“五弟,鄭伯克段,是兄弟不合,與其母武姜并不相干。人子敬愛父母,乃是自然常理,潁考叔純孝,愛其母,施及鄭莊公,故《左傳》引《詩經(jīng)》中‘孝子不匱,永錫爾類’一句贊其孝行,恰合儒家旨宗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看著徐知溫隨著身體動作微微顫動的頭頂,輕聲道,“大哥,你心虛。”

    徐知溫停了手,抬起頭,微笑道,“五弟,這就是我為何不愿與你論四書五經(jīng)的緣故。我無論說什么,你都覺得我別有意圖,要按這樣的法子論經(jīng),那怎么論,都是論不明白的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大哥,不是我多心,只是你每回同我這般說話的時候,就有人要倒霉了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道,“五弟方才還說是我心虛,想哄你一道去給父親請安,怎么現(xiàn)下話鋒一轉(zhuǎn),變成旁人要倒霉了?”
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這兩者,并不矛盾。大哥的手段,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,鄭伯實不及萬一也?!?/br>
    徐知溫笑道,“五弟謬贊,不過我料想,共叔段再不悌,也不會對武姜說出‘人無傷虎意,虎有害人心’這樣的話來?!?/br>
    徐知讓道,“或許共叔段說了更嚴(yán)重的話,鄭伯做了更過份的事,只是‘春秋三傳’略去了罷了。但這也難怪,孔夫子作《春秋》,是‘筆則筆,削則削’,圣人已削之,后人如何再添?”

    徐知溫笑了起來,輕輕拍了一下徐知讓的頭,“這樣論書,就對了?!彼f著,站了起來,“好,我們現(xiàn)在就一起去書房給父親請安罷?!?/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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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1李隆基《孝經(jīng)·序》圣人知孝之可以教人也,故因嚴(yán)以教敬,因親以教愛。于是以順移忠之道昭矣,立身揚(yáng)名之義彰矣。子曰“吾志在《春秋》,行在《孝經(jīng)》。”是知孝者,德之本歟?

    2《詩經(jīng)·大雅》“威儀孔時,君子有孝子。孝子不匱,永錫爾類?!?/br>
    3《左傳》是春秋末年魯國的左丘明為《春秋》做注解的一部史書,與《公羊傳》、《谷梁傳》合稱“春秋三傳”。

    4《鄭伯克段于鄢》

    書曰“鄭伯克段于鄢。”段不弟,故不言弟;如二君,故曰克;稱鄭伯,譏失教也;謂之鄭志。不言出奔,難之也。

    《春秋》記載道“鄭伯克段于鄢?!币馑际钦f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,所以不說他是莊公的弟弟;兄弟倆如同兩個國君一樣爭斗,所以用“克”字;稱莊公為“鄭伯”,是譏諷他對弟弟失教;趕走共叔段是出于鄭莊公的本意,不寫共叔段自動出奔,是史官下筆有為難之處。

    5“潁考叔純孝”

    具體就是說鄭莊公設(shè)計奪位成功后,把母親武姜安置在城潁,并且發(fā)誓“不到黃泉,再不相見”。過了些時候,莊公又后悔了。

    有個叫潁考叔的,是潁谷管理疆界的官吏,聽到這件事,就想了個辦法,獻(xiàn)貢品的時候,由自己不吃賞賜的rou要留給母親的孝行啟發(fā)鄭莊公,讓鄭莊公順勢說自己后悔了。

    然后又出了個主意,對鄭莊公說只要挖條地道,挖出泉水,母子在地道中見面,就不算違反誓言,爾后母子和好如初。

    《鄭伯克段于鄢》遂寘姜氏于城潁,而誓之曰“不及黃泉,無相見也?!奔榷谥?。

    潁考叔為潁谷封人,聞之,有獻(xiàn)于公,公賜之食,食舍rou。

    公問之,對曰“小人有母,皆嘗小人之食矣,未嘗君之羹,請以遺之?!?/br>
    公曰“爾有母遺,繄我獨(dú)無!”

    潁考叔曰“敢問何謂也?”

    公語之故,且告之悔。

    對曰“君何患焉?若闕地及泉,隧而相見,其誰曰不然?”

    公從之。

    公入而賦“大隧之中,其樂也融融!”

    姜出而賦“大隧之外,其樂也洩洩?!?/br>
    遂為母子如初。

    君子曰“潁考叔,純孝也,愛其母,施及莊公?!对姟吩弧⒆硬粎T,永錫爾類?!涫侵^乎!”

    雖然我們現(xiàn)代人看來這里的“母子如初”是極其諷刺的一幕,但是實際上,“潁考叔勸君”和“鄭莊公掘地見母”是古代孝悌故事中的經(jīng)典情節(jié),歷代都是當(dāng)成正面部分來歌頌的╮╯╰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