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胤緒回到宅邸時，已是夕陽西下。

    他在前院換下了官袍，往書房去時，問管家道，“可有帖子送來？”

    管家道，“有，都在書房里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問道，“什么時候送來的？”

    管家道，“您出門沒多久就送來了，是送到門房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剛要抬腳進(jìn)書房，管家就道，“少爺，那個……”

    周胤緒停下了腳步，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管家道，“那個您的……”

    周胤緒了然道，“哦，阿門，阿門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管家道，“哭了一天，說您去耶……咳，就是耶什么地方了，把他丟下了。”

    周胤緒失笑，“知道了，一會兒我再去看他。”

    說罷，他便進(jìn)了書房，打眼就是放在書桌上的一只磨喝樂，周胤緒見了就又是一笑。

    接著，他翻了翻放在書桌上的帖子，挑幾張回了，拿著回好的帖子去給管家的時候，周胤緒又問了一句，“就這些帖子嗎？”

    管家道，“是，就這些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頷了頷首，“好?！?/br>
    說罷，周胤緒便往宅子后院去。

    周胤緒這回來瑁梁赴任，一個女人都沒帶，他是直覺上認(rèn)為，此次赴任不宜帶妻妾，不過周惇也贊同他這么做。

    周胤緒剛穿過垂花門，就見到一個小小的金發(fā)白膚的身影朝這邊撲了過來，周胤緒張臂一抱，正好抱了個滿懷，“阿門！”

    阿門縮在周胤緒懷里，身子還在一起一伏，顯然剛哭完沒多久。

    周胤緒親了親阿門的金發(fā)，一邊抱著他往屋里走，一邊輕聲哄道，“別哭，別哭，我沒丟下你去耶路撒冷啊?！?/br>
    阿門小動物似地拱了拱，也親了親周胤緒的脖頸。

    周胤緒的步伐快了些，他進(jìn)屋把阿門放到了榻上，揮退了仆人，再合上了門，替他撥了撥擋著眼睛的金發(fā)，“怎么哭成這樣？嗯？阿門，關(guān)于去耶路撒冷的事，我們早就已經(jīng)說好了，世界上根本沒有耶路撒冷這個地方，一個人，是不可能去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地方的，對不對？”

    阿門低下頭，沉默了半響，才道，“我不喜歡磨喝樂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哄道，“哦，哦，不喜歡就不喜歡?！?/br>
    阿門道，“我不喜歡磨喝樂，您卻給我磨喝樂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道，“好，下回阿門說不喜歡，我就聽阿門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阿門認(rèn)真道，“耶穌是神的獨(dú)生子，是彌賽亞，磨喝樂不可能也是神的兒子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輕聲道，“對，磨喝樂是釋迦摩尼的兒子?！?/br>
    阿門道，“世上只有一個神，就是上帝，上帝無所不在、無所不能、無所不知、無所不有，不會有神比上帝更全知全能了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直起了身，“阿門，你該洗澡了?！?/br>
    阿門乖乖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眨了眨他那雙如一汪碧湖般清澈的眼睛，“您和我一起洗嗎？”

    周胤緒摸了摸他的頭，“是啊?！?/br>
    阿門小聲道，“我自己會洗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道，“我不放心阿門一個人洗啊?！?/br>
    阿門微微嘟起嘴，“可是和您一起洗的話，就很疼?！彼戳酥茇肪w一眼，怯怯道，“我不喜歡疼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的眼中閃過一絲復(fù)雜的情緒，“阿門，你不喜歡我嗎？”

    阿門又低下頭去，“我不喜歡疼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想了想，問道，“那疼和磨喝樂，阿門更不喜歡哪一個呢？”

    阿門似乎被這個問題難住了，他想了好一會兒，道，“……磨喝樂。”

    周胤緒笑了起來，“阿門，你的上帝要是知道你這么虔誠，一定會保佑你的?！?/br>
    阿門道，“上帝知道啊，上帝什么都知道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道，“那你的上帝，知道我嗎？”

    阿門鄭重地點(diǎn)頭道，“知道。”他拿出脖子里十字架吊墜，“我為您向上帝禱告了很多次呢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忍笑道，“好，好，阿門的上帝知道我，那我便安心了?！?/br>
    阿門道，“您若信上帝，上帝一定會保佑您的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認(rèn)真道，“我不信上帝，可我信阿門，阿門的上帝保佑了阿門，也就保佑了我了?！?/br>
    阿門嘟囔道，“您不信上帝，卻信磨喝樂也是神的兒子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又笑了起來，轉(zhuǎn)身吩咐仆人準(zhǔn)備浴桶和熱水。

    阿門咬了咬唇，“您方才說，下回我說了不喜歡，就聽我的呢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轉(zhuǎn)回身來，逗他道，“我說了‘下回’，可不是指‘這回’啊?！?/br>
    阿門悶悶地撅起嘴。

    過了一會兒，浴桶布置好了，周胤緒替阿門脫了衣服，抱他進(jìn)了浴桶。

    阿門趴在浴桶邊緣，等著周胤緒像往常一樣也脫了衣服跨進(jìn)來，沒想到這回，周胤緒只是挽起了袖子，拿起浴瓢舀了一勺熱水澆到阿門頭上，“閉眼?！?/br>
    阿門乖乖地閉緊了眼，感受到熱水從頭上緩緩流了下來，又感覺到額頭被親親啄了一下。

    他睜開眼，看向周胤緒。

    周胤緒朝阿門笑道，“阿門，剛才是你的上帝吻了你呢。”

    阿門歪歪頭，“不是上帝，是您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道，“阿門怎么知道是我，不是上帝呢？”

    阿門又被難住了，他想了好一會兒，道，“我知道是您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哈哈大笑了起來。

    阿門不懂周胤緒在笑什么，只是乖乖地看著他。

    周胤緒笑了一會兒，又給阿門洗起了澡，他細(xì)細(xì)給阿門洗完，又抱他出來，給他擦干凈身體，“阿門，你不喜歡疼，該早對我說?！敝茇肪w一邊幫阿門穿衣服，一邊說，“你對上帝說的話，都該對我說，知道嗎？”

    阿門應(yīng)聲道，“知道?！?/br>
    周胤緒又拿起干布巾擦阿門金色的頭發(fā)，“那還有什么話，你對上帝說了，卻沒對我說？”

    阿門看了看周胤緒，沉默了片刻，才小聲道，“耶路撒冷是存在的。”

    周胤緒放下布巾，看著阿門濕漉漉的冒著熱氣的頭發(fā)，道，“那明天，我就去替阿門問問耶路撒冷究竟在哪里，回來再告訴阿門，好不好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