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九章 軍儲賑貸
瑯州,瑁梁,廣德軍駐地。 彭平康對司兵參軍吩咐道,“新一任的瑁梁少尹這兩天就要到了,你可要警醒著點兒,他一過城門就來知會我一聲?!?/br> 司兵參軍道,“彭大人放心,就是您不說,我心里也早有了這數(shù)兒?!?/br> 彭平康笑了一下,“什么數(shù)兒???” 司兵參軍恭敬道,“地方軍政必得分治而行?!彪S即,他也對彭平康狡黠地一笑,“咱們廣德軍就管咱們廣德軍的事兒,不論這瑁梁少尹是哪路神仙,彭大人都不必去管?!?/br> 彭平康道,“是啊,咱們就管咱們的,我不去管他,他呢,也就沒這個理由來管我了?!?/br> 彭平康一邊說,一邊翻過面前的一頁邸報,“說到咱們廣德軍,這倒有樁事體,你得上上心?!彼痤^,“現(xiàn)在正是農(nóng)忙的時候,過了這一陣,就要收秋賦了,今年年初放下去的賑貸,你得督點著點兒?!?/br> 彭平康意味深長道,“今年不比往年,我怕到時事多混亂,底下的人賴過去了,咱們在上頭還不知道呢?!?/br> 司兵參軍道,“就是賴了誰的,也賴不了咱們廣德軍的啊。”他揚了揚眉,“廣德軍軍儲放下去的貸,誰敢賴了?” 彭平康淡淡道,“這也不一定。” 司兵參軍一怔,就聽彭平康清了清喉嚨,道,“各個地方的地方軍中,廣德軍算是有些盈余,這手頭一松,就露了富了,難免就遭人嫉啊?!?/br> 司兵參軍道,“要這么說,瑯州頭一個遭人嫉的該是文氏,”他壓了壓聲音,“文氏年初的時候,也放了社倉的貸下去呢?!?/br> 彭平康道,“文氏放貸,是朝他們自己的佃戶放貸,旁人就是眼紅,也沒法子治他??赏患?,換成我這個官來做,就變了意思了?!?/br> 司兵參軍道,“文氏如何不算官?”他撇了撇嘴,“不過是欺彭大人好性兒罷了,若真有心理論,去定襄找那文狀元去啊?!?/br> “要不是彭大人仁心放貸給瑯州的農(nóng)戶,投獻(xiàn)的佃農(nóng)比現(xiàn)在還要多出幾番,那兩位大人征民收賦的差事,不是還要難辦嗎?” 彭平康道,“范大人和宋大人都是明白人,我不擔(dān)心他們。” 司兵參軍道,“彭大人是擔(dān)心新上任的瑁梁少尹?” 彭平康看了司兵參軍一眼,司兵參軍被看得低下頭去,“我只是覺得,彭大人不必如此擔(dān)憂?!?/br> 彭平康道,“為何?” 司兵參軍道,“只要倉有余糧,賑貸人人可放,就算那瑁梁少尹眼紅,明年春天,他也可以拿省倉去放?!闭f著,他掩嘴偷笑道,“只怕他跟那三個上邶州地方官似的,沒這個放貸的本事呢?!?/br> 彭平康抿了抿嘴,“上邶州地方官是實在沒了余糧,而不是沒有放貸的本事?!彼幌滩坏溃斑B‘藏富于民’的道理都不懂,難怪上邶州被治理得這般糟?!?/br> 司兵參軍應(yīng)和道,“彭大人說得對,咱們瑯州可不能學(xué)那上邶州的作派。” 彭平康冷冷道,“就是,小門小戶的出身,就是擔(dān)不得大任?!?/br> 這句話表面上是在嘲諷紀(jì)鵬飛,但是實際上是在影射周惇和周胤緒,司兵參軍聽了,訕笑不語。 彭平康見司兵參軍不接茬,便轉(zhuǎn)了調(diào)子,“光想著自己撈足了有什么用,真是目光短淺?!?/br> 司兵參軍道,“就是,彭大人深謀遠(yuǎn)慮,他們哪里能比?” 彭平康道,“不是我深謀遠(yuǎn)慮,是他們不懂一個最淺顯的道理,”彭平康饒有興致地寫了一個“飯”字,指著它道,“這‘飯’字的左邊就是一個‘食’字,去了這個‘食’,就成了‘反’了。要是咱們當(dāng)官的不勻一口食兒給下頭,就是整個瑯州的農(nóng)戶都成了佃農(nóng),還不是只剩一個‘反’字嗎?” 司兵參軍夸贊道,“這道理啊,只有彭大人這樣慈心的人才能懂?!?/br> 彭平康笑道,“我不是慈心,而是我喜歡做官,我怕沒得官做?!彼J(rèn)真道,“你別看東郡想做官的人這么多,可真心喜歡做官的卻寥寥無幾。他們做官,都是為了名聲與家產(chǎn),為了能當(dāng)大地主,我不同,我做官,是因為我喜歡做官?!?/br> 司兵參軍道,“彭大人說得是,東郡像彭大人這樣喜歡做官的官實在太少了?!?/br> 彭平康哈哈一笑,“好了,快別哄我了,下去辦差罷?!?/br> 司兵參軍卻沒立刻離開,而是猶豫道,“還有一事,想稟告彭大人?!?/br> 彭平康問道,“何事?” 司兵參軍道,“文氏的慈幼莊跑了幾個孩子……” 彭平康打斷道,“慈幼莊本來就是文氏開來救濟(jì)棄兒的,這被救濟(jì)的人,不想被救濟(jì),這誰又能管呢?” 司兵參軍頓了一下,還是囁嚅道,“……他們跑到廣德軍來了?!?/br> 彭平康一怔,“什么?” 司兵參軍重復(fù)了一遍,“那些孩子跑到廣德軍來了?!彼櫫税櫭?,“我說要送他們回去,他們卻都不肯回去?!?/br> 彭平康蠕了蠕嘴唇,沒出聲。 司兵參軍問道,“彭大人,要不要把他們送回去?或者,您知會文氏的人一聲,讓他們遣人來將他們領(lǐng)回去?!?/br> 彭平康道,“那這幾個孩子不肯回去,想干什么呢?” 司兵參軍道,“他們想向彭大人求個戶籍?!?/br> 彭平康道,“我能做主的籍,都不是什么好籍,就是算作廂軍,也得另外上奏過批,否則莫名其妙就不明不白的多出來幾個人,不知道的,還以為我假公濟(jì)私,貪吃軍餉呢。” 司兵參軍道,“正是這理兒呢,他們年紀(jì)又都太小了,算什么籍都不合適?!?/br> 司兵參軍說完,就等著彭平康下令,他就能順理成章地把那些孩子給趕出去了,可等了好一會兒,彭平康都沒有下令的意思,他不由問了一句,“彭大人,要不要……” 彭平康沒等他問完,就一口回絕道,“不要!”他口氣硬得自己都愣了一下,頓了頓,才緩和了聲音,“新任的瑁梁少尹就快到了,此時不宜多生事端,先留在軍中罷?!?/br> 司兵參軍覺得彭平康的這個理由有些勉強,他正是因為瑁梁少尹快到了才向彭平康討個不生事端的法子,若放在平常,早轟出去了。 彭平康說完,也覺得自己似乎多管閑事了,他自圓其說地解釋道,“我是想看看,這新一任的瑁梁少尹,有沒有膽子去管文氏?!?/br>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1《宋史·食貨志》言“諸州歲歉,必發(fā)常平、惠民諸倉粟,或平價以糶,或貸以種食,或直以振給之,無分于主客戶?!?/br> 賑貸是宋代救荒政策的一個重要措施,發(fā)展到后來,變成一種有償乃至可以獲利的救濟(jì)方式,在宋代的許多時候,已經(jīng)超出了救荒的范疇。 北宋前中期的賑貸,以省倉、軍儲、內(nèi)庫、三司資金等為主要資金來源。其中最主要的來源是省倉,王安石熙寧時說“今詳比年災(zāi)傷,賑貸多出省倉”。 到了南宋中后期,隨著中央財政的日漸窘迫,隨著土地兼并貧富分化日益加劇,士紳在救荒、賑貸中的地位、作用逐漸加強,“諸道旱蝗疾疫,關(guān)中尤甚,公(范雍)自減廩食以為民先,富人皆爭出財,助官貸,活數(shù)萬人?!?/br> 文中這種富裕大地主放貸給佃戶在南宋是很普遍的行為,如淳熙十一年(1184)六月十一日,“詔浙西江東路州軍被水去處,令兩浙提舉司,多方勸諭有田之家,將本戶佃客優(yōu)加借貸,候秋成歸還”。 到了南宋晚期,士紳地主主管運作的“社倉”已經(jīng)徹底取代了官府運作的官倉地位(可見土地兼并有多么嚴(yán)重)。 2慈幼局是南宋的一種救濟(jì)棄兒的措施,是宋理宗提出推廣的,“朕嘗令天下諸州置慈幼局……必使道路無啼饑之童。” 可以說,是世界上最早的官辦孤兒院了,是非常先進(jìn)和文明的一種社會管理理念。 元朝人鄭元佑的《山樵雜錄》也記錄了慈幼局,“宋京畿各郡門有慈幼局。蓋以貧家子多,輒厭而不育,乃許其抱至局,書生年月日時,局設(shè)乳媼鞠育之。他人家或無子女,許來局中取去為后。故遇歲侵,貧家子女多入慈幼局。是以道無拋棄之子女。若冬遇積雨雪,亦有賜錢例。雖小惠,然無甚貧者。此宋之所以厚養(yǎng)于民,而惠澤之周也。” 順便說一下宋代棄兒問題,并不完全是因為重男輕女導(dǎo)致,而是沒有恰當(dāng)?shù)谋茉写胧?,一般平民人家只養(yǎng)得起兩到三個孩子,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是理想,因為宋代人頭稅太沉重了“丁錢太重,遂有不舉子之風(fēng)?!?,所以到了第四個孩子,就“生子不舉”,父母遺棄或者溺殺來控制孩子數(shù)量。 《宋會要輯稿·食貨》載“湖州丁絹最重,至生子不舉?!?/br> 趙善燎《自警篇·濟(jì)人》云“浙民歲輸身丁錢絹,民生子即棄之,稍長即殺之?!?/br> 蘇軾《與朱鄂州書一首》“岳、鄂間田野小人,例只養(yǎng)二男一女,過此輒殺之。” 朱松《戒殺子文》說到江西,民“多止育兩子,過是不問男女,生輒投水盆中殺之?!?/br> 陳淵《默堂先生文集》“不舉子之習(xí),惟閩中為甚?!?/br> 王得臣《麈史·風(fēng)俗》“閩人生子多者,至第四子則率皆不舉”,“若女則不待三,往往臨蓐,以器貯水,才產(chǎn)即溺之,謂之洗兒?!?/br> 《宋會要輯稿·刑法二》,“東南數(shù)州之地……男多則殺其男,女多則殺其女,習(xí)俗相傳,謂之薅子,即其土風(fēng)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