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 唇亡齒寒
對王杰來說,去一趟紫宸殿倒不怎么累,反而回山池院后,清寧宮和東宮都遣人來探望,應(yīng)付這兩個宮里的人反而比在紫宸殿還要心累。 接著再是醫(yī)佐又來請了一次脈,反復(fù)叮囑要讓王杰喝藥。 王杰也可以理解清寧宮和東宮的舉動,他在紫宸殿上直接說“太子仁厚”“母妃是被構(gòu)陷”,清寧宮和東宮自然也要相應(yīng)地表達(dá)一下善意,表示出“相信昔年王氏并沒有對皇后不敬”的樣子來。 安懋雖然又回禁苑找他的白奴去了,可現(xiàn)在太子這姿態(tài)已經(jīng)不是單做給安懋一個人看的了,自然要做得更高一些。 不過太子的姿態(tài)做得再高,徐廣也不客氣地把往常來山池院教導(dǎo)王杰齒胄之禮的小官員給請走了。 自然了,有功名出身的官員和內(nèi)宮的奴才是兩套法律程序,收押調(diào)查是不能動刑的。就是動刑也得安懋親自批,而現(xiàn)在安懋回禁苑了,就是委婉地表示他是不會中途干涉徐廣調(diào)查吏部和禮部的事情,當(dāng)然也不會批準(zhǔn)對官員用刑。 雖然徐廣和太子現(xiàn)在做的都是對王杰有利的事情,但是王杰心里還是不好受的。 太子和徐廣對山池院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,兩邊都不在意王杰的感受。 還沒等王杰感慨一下,安慶就往山池院來了。 安慶是主子,王杰就不能像先前見清寧宮和東宮派來的奴才一樣歪在床上,他趕緊穿好了衣服,親自出了房門去迎接安慶。 安慶其實挺為難的,他不能做得太難看,但是姿態(tài)又不能高過清寧宮和東宮,于是他一見王杰就道,“四弟身體不好,怎么親自迎出來了?” 他一邊說,一邊和王杰互相行了平禮,接著他虛扶了一把王杰,王杰道謝,“三哥親自來探望,怎可不來相迎?” 安慶一笑,兩人相攜進(jìn)屋。 落座后,安慶便問候了一下王杰的病情,再問道,“四弟吃的什么藥?” 王杰道,“勞三哥掛心,醫(yī)佐開了‘小鎮(zhèn)心散’。” 安慶道,“也是四弟年紀(jì)尚小,醫(yī)佐不敢針灸,只得吃藥罷。” 這時,一個小丫頭端了茶進(jìn)來,王杰對身邊的蘇敏兒道,“我與三哥要好好說說話,你們?nèi)ノ萃馐刂闶恰!?/br> 蘇敏兒應(yīng)了是,轉(zhuǎn)身帶著屋內(nèi)所有的仆侍出去了,屋內(nèi)頓時安靜下來。 安慶嘆道,“四弟越發(fā)會相機行事了,”他轉(zhuǎn)頭,懇切地看著王杰,“其實你我兄弟間,不必如此多禮?!?/br> 王杰道,“不知三哥這話是從何說起?” 安慶道,“四弟生母早逝,獨自居于這山池院,必是孤苦?!彼哪抗庵敝钡囟⒅踅埽八牡苕萑灰簧?,想有所依靠,也是情理中事?!?/br> 王杰明白了,安慶是誤以為自己在紫宸殿上偏幫太子,針對徐廣,是為了靠到清寧宮那邊去。 王杰和徐寧私下里分析過,安慶在內(nèi)宮中的地位非常微妙。 周婕妤無寵,但是安懋給周惇的官職奇高,對安慶也沒見比嫡出的兩個哥哥多寵愛多少。 唯一一次得賜《卜商貼》,卻很快就被找借口收回去了,再賜一遍轉(zhuǎn)給太子,安懋甚至親口讓周惇去東宮賞玩《卜商貼》,這就是把周氏往太子那邊推了。 周惇在外朝地位越高,安慶在內(nèi)宮就越低調(diào)。 他也只能低調(diào),因為他連做禪帝的資格都沒有。禪帝好歹做過一年皇帝,而安慶要敢露出一點張揚的樣子,都不用宋皇后和徐貴妃動手,安懋就會先一步壓死他。 安懋自己學(xué)了司馬懿,就算別人本來是諸葛亮,落在安懋眼里也成王莽了。 徐氏一族不就是一個現(xiàn)成的例子嗎? 但是安慶又不能低調(diào)得太過,他如果示弱,就會被太子和安文左右,周氏的勢力就會落到宋氏手中。 因此,安慶連同整個周氏只能保持強硬的中立態(tài)度,除了安懋,誰的話也不聽。 這樣一來,安慶夾在太子和安文、周婕妤夾在宋皇后和徐貴妃之間,才能形成利益最大化。 王杰其實挺同情安慶的,想來也知道,安慶這幾年必定活得小心翼翼,周全上下左右。 就好像現(xiàn)在,一有風(fēng)吹草動他就得親自跑過來探口風(fēng),連王杰這樣不得寵的四皇子也得顧及一二。 于是,王杰也真誠地說道,“我并無此心。” 安慶看王杰說得那么直接,反倒愣了一下,“當(dāng)真?” 王杰道,“當(dāng)真。” 安慶一肚子準(zhǔn)備好的話還一句都沒說就被王杰給堵回去了,他不由打量了一下這個弟弟,“既然四弟如此直爽,那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了,”安慶認(rèn)真道,“四弟無此心,我甚是欣喜?!?/br> 王杰沒想到安慶比他更直接,趕緊往后退了一步,“我再不知輕重,卻也知嫡庶有別的道理,如何敢高攀清寧宮與東宮?” 安慶意味深長地看了王杰一眼,“四弟早慧?!?/br> 王杰道,“三哥謬贊?!?/br> 安慶道,“四弟將要入學(xué)了,禮部送來的書可讀了嗎?” 王杰道,“讀了一些,不過醫(yī)佐囑咐少勞神,近來便少讀了?!?/br> 安慶道,“我近來讀了一則《左傳》中的故事,頗有啟發(fā),正想與四弟論一論?!?/br> 王杰道,“三哥別笑話我學(xué)識淺薄就好?!?/br> 安慶道,“斷斷不會?!闭f罷,安慶就說了起來,“昔年晉獻(xiàn)公復(fù)假道于虞以伐虢。宮之奇諫曰‘虢為虞之表也。虢亡,虞必從之。晉不可啟,寇不可翫。一之謂甚其可再乎?’” “虞君不從,許晉使。爾后,晉滅虢。虢公丑奔京師。師還,館于虞,遂襲虞,滅之?!?/br> 安慶對著王杰感嘆道,“諺所謂‘輔車相依,唇亡齒寒’者,正類虞、虢者也?!?/br> 王杰道,“聞之心驚?!?/br> 安慶道,“晉獻(xiàn)公假道伐虢,正因虞素有綏靖之心,終致國滅。” 王杰迎頭對上安慶明晃晃的目光,“方才三哥說是與我論學(xué),這會兒聽著卻像是一頓教訓(xùn)。” 安慶笑了一下,“不過是我的一點忠告罷了,四弟若說是教訓(xùn),那真是辜負(fù)了我這當(dāng)哥哥的一片心意了?!?/br> 王杰點頭,“多謝三哥的忠告?!?/br> 安慶道,“既如此,就不打擾四弟休養(yǎng)了,我這就告辭了?!?/br> 王杰起身,送安慶到了門口。 在安慶將要離開之前,王杰突然開口道,“三哥,我與你不同,我與母妃均身系父皇,你能選,而我只能順著父皇給的路走。” 安慶怔怔地看著王杰,良久,才道,“是我唐突了四弟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