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章 延英召對
“威邊軍”駐地的這把火波及得比想象的要大很多。 羅蒙正和紀鵬飛的折子幾乎和杜韞玉、向和暢和齊得韜是一起到的定襄。 羅蒙正是陳情,紀鵬飛是請罪。 本來登聞鼓這事民間就多有議論,這火一放,就等于直接說這里面有鬼了。 老百姓沒那么多彎彎繞繞的想法,在他們眼里,皇上是高高在上的天子,有錯的都是底下的臣子,至于天子為什么會不知道,當然是被jian臣蒙蔽了。 就比如這件事吧,簡直不能再明顯了。 為什么皇上一派欽差去了上邶州調(diào)查廂軍作亂,“威邊軍”駐地就失火了呢? 那肯定是因為jian臣放火一把燒掉了廂軍作亂的真正原因。 失火的是哪里呢? 軍倉。 軍倉是多重要的地方,怎么可能剛好在欽差到的時候就立刻失火了呢? 那肯定是因為有jian臣貪污了軍倉里的東西,怕欽差來查賬,所以干脆一把火燒掉,這樣就把賬悄沒聲地就抹平了。 至于軍隊賬目,那不是歷來就是軍隊內(nèi)部負責(zé)的嗎?那不是想寫多少就寫多少嗎? 這把火一放,不就相當于把之前貪污的東西一筆勾銷了,還能把責(zé)任推到下面的倉監(jiān)頭上去嗎? 所以廂軍才會作亂搶木速蠻商人啊,因為糧餉被jian臣貪污了,他們吃不飽穿不暖只能拿著刀討飯吃。 看看,連搶劫廂軍都知道不能搶漢人的,要搶木速蠻的,真是可憐啊。 據(jù)說為了這事,上邶州的jian臣還護著木速蠻,要嚴懲廂軍。 真是沒天理啊,受苦的總是老百姓,承擔罪責(zé)的都是低級官吏,那些貪污的jian臣卻什么事都沒有。 因此,這把火放得把安懋都燒得從禁苑里出來了。 大明宮,延英殿。 安懋坐在上頭翻著折子,徐廣和周惇分站左右。 延英殿位于紫宸殿以西,只有皇上信任的重臣才有資格進延英殿“召對”。 旁邊沒有侍衛(wèi),禮儀上的要求比平常上常參還要更低些,這些設(shè)置都指向皇帝的一個需求,皇帝有難辦的,不能公然宣之于口的事了。 安懋出聲了,“朕記得這個紀鵬飛,是光啟二年的武進士,第二甲三十六名。” 當時安懋剛登基,朝野內(nèi)外都需要忠于新君的人才,所以安懋也不顧三年一次科舉的慣例了,一上臺在清理內(nèi)宮之余就趕緊加開科舉選人才。因此安懋登基至今已經(jīng)有三次科舉,分別是光啟二年、光啟三年和光啟六年。 而光啟二年那次,是安懋登基后第一次科舉,意義更加不同一些。在皇帝的位置上閱看后選出來的人才,印象還是有的,“怎么到去年才擔任上邶州經(jīng)略使?” 安懋頓了頓,把折子一合,往后微微一靠,居高臨下地看著兩個人,“難道這紀鵬飛連續(xù)五年都沒通過吏部的呈試嗎?” 進士出身只是一個文憑,殿試拿到進士后,文官需通過吏部的銓試,武官需通過吏部的呈試,吏部按照銓試和呈試的考試結(jié)果,結(jié)合每個人的特點再分配官職。 那么這里面就有不少可人為cao控的空間。 安懋心里知道,銓試和呈試以及最后的官職分配,是絕對不可能做到完全公平公正的。其中的關(guān)系網(wǎng)是極其復(fù)雜,最后分配的時候,也是先照顧得萌補的高官子弟,或者有關(guān)系的高官門生。 除非像徐廣家的兩個兒子,連進士都考不取,門檻兒都邁不過去,那是想幫都幫不上。 而像紀鵬飛這樣既沒有什么家世,也沒有什么關(guān)系的武進士,拖了五年才得上邶州經(jīng)略使的職位,已經(jīng)算是比較幸運地趕上安懋打壓盛朝將領(lǐng)的好時候了。 有些差不多出身的寒門子弟,如果一直沒有官職,只能投身去高官府里做個幕僚或者門客。 就比如當年的周惇。 安懋也知道這事兒并不是換個皇帝就能解決的,他不過是拿這個做筏子,此時他看著面前兩人面無表情的臉,點了周惇,“給朕調(diào)一調(diào)這個紀鵬飛那五年參加呈試的卷子?!?/br> 周惇輯手稱是,“謹諾?!?/br> 安懋又翻了翻面前的五本折子,企圖找到什么突破口,但是這五本折子都沒有什么破綻。 杜韞玉、向和暢和齊得韜都把上邶州夸了又夸,說軍民和睦,結(jié)尾都說獲悉威邊軍駐地火情,但是礙于身份不好插手地方軍務(wù)。 羅蒙正是只說自己該知道的,不該知道的他一點兒不提,結(jié)尾說自己有負圣上信任,謹聽圣命,把自己撇的是干干凈凈。 紀鵬飛是上來就不打折扣地請罪,說自己管束無方啊,治軍不嚴啊,有辱皇恩啊,結(jié)尾就非常直接地請圣上降罪。 這五本折子放在一起,讓安懋想降罪都得衡量一二。 如果按照紀鵬飛折子里的,治紀鵬飛一個治軍不嚴,那就不可避免地要面對軍倉是怎么起火的問題。 可是安懋也不敢治紀鵬飛一個貪腐罪,因為軍中和紀鵬飛相同處境以及曾經(jīng)是這個處境的軍官不在少數(shù)。 如果想發(fā)兵元昊,現(xiàn)在就不能整治軍隊貪腐問題,否則這仗就沒法打了。 但是安懋又不能把這事兒完全置之不理,因為民間對這件事的關(guān)注度太高了,如果誰都不處置,就不是說朝廷有jian臣的問題了,那就是天子是不是昏君的問題了。 其實安懋今天就一直在等徐廣開口,但是徐廣從剛開始到現(xiàn)在,神色不變,一句話都沒說。 安懋看著徐廣,就覺得發(fā)兵的事不能再拖了,于是,安懋開口道,“昨日朕去東宮看望太子,太子氣色倒好,還與朕論了幾句四書?!?/br> 周惇是太子太師,很捧場,“殿下傷勢未愈,還如此勤勉,真乃國家之幸。” 安懋就露出慈父的標準笑容,“是啊,朕特賜《卜商貼》嘉獎之?!?/br> 安懋的話一出口,徐廣一挑眉,但是忍住沒有轉(zhuǎn)過頭去看周惇是什么神色,但是周惇的語氣和聲音都沒有什么變化,還是那么恭敬得體地回答道,“殿下能得此名跡,定不負圣上的一片慈心?!?/br> 安懋接著道,“周卿為太子太師,若入東宮,自可觀賞之?!?/br> 周惇道,“謝圣上恩典?!?/br> 這兩句話里的意思實在是不能再明顯了。 徐廣終于慢吞吞地開口了,他這話像是醞釀了很久,說出來的每個字都拖著話音,“臣有一事啟奏?!?/br> 安懋道,“準奏?!?/br> 徐廣輯手,“太子無德,不堪受《卜商貼》之賜。” “東宮行事乖戾,甚至染指朝政,企圖行不忠不孝之事?!?/br> “圣上封禁東宮前,太子已掌控禮部、染指吏部,手下官員大肆行賄、貪腐,”徐廣每一句話都落地有聲,“圣上欽點的武進士無官可任、無職可進,在職軍吏不得不劫掠民財、貪納軍餉,正是因為吏部為東宮收斂錢財?!?/br> “太子落馬,并非有小人作祟,而是太子想借此事除去東宮內(nèi)的異己,使內(nèi)宮動蕩不安?!?/br> “東宮如此蠻橫,實在無儲君之德,請圣上明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