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章 出宮(一)
尖利的短刀直直刺進傅說的胸前,大片血色打濕了整個衣襟,他在倒下去之前隔著祭祀洶涌慌亂的人潮望著婦好,溫潤如玉的眸中滿是不舍…… 婦好又夢到那日情景了,她渾身都被這噩夢咽濕了,猛然睜大眼睛盯著床榻頭頂垂吊璀璨的珠玉,迎著日光折出五顏六色的光彩,與她此刻兵荒馬亂的心境格格不入,待著呼吸漸漸平復些許,便見著甄意與如意從外頭進來,兩人服侍她一同梳洗裝扮。 婦好心思游離著便像個木偶一般任由她們打扮,半晌兩人為她收拾妥當,她這才懶懶瞧了一眼銅鏡,一身淺白暈墨色的流肩香榭萬錦蜀束腰長裙,腰際一點珠玉瑪瑙鑲嵌的定飾,廣袖長條,袖口與一群下擺玄色細紋繡著白鶴展翅于梅花樹下,團著錦紋簇著祥云,銀飾宮絳下擺垂著細密的穗子,甄意從兩側為她披上長綃,這一身衣裳不似是宮中奢華迷離之物,素雅別致的很,頭飾也簡單,盼著寬松些的發(fā)髻,只在正當中別了個銀羽瑪瑙綴的細紋釵,發(fā)髻后頭垂著兩條淺墨色錦緞,隨著三千青絲長長垂下。 婦好這樣瞧著心中直犯嘀咕,方要開口問一句為何今日裝扮如此,便聽得外頭的丫頭們歡呼了一片,輕聲齊音道了聲,“大王?!?/br> 武丁自門廳而入,高俊雋長的男子丹眸妖治,鼻峰高挺,似是神明特意恩寵有加一般,面上每一寸皆是恰到好處的風華絕代,婦好一眼便見得他早已褪了朝服,身上同是換一件淡墨色的長袍,不過滿繡皆是墨色竹葉,一只白鶴在竹葉下仰頭望向天際似是在等待什么,高束而起的長發(fā)配以鏤空銀紋龍盤頭冠,龍眼著紅玉瑪瑙石點綴,仿若是散盡了桀驁不羈,自九天呼嘯而來,溫馴棲息于此。 婦好這才恍然大悟,昨夜武丁與她說今日要她陪同出宮去慰問一番在家養(yǎng)傷的禮史官傅說,難怪復而做起一場夢,竟也不是沒有緣由的。 武丁走進一點,用手輕輕刮一下她的鼻子,與她道,“睡醒了?” 那丹眸中深邃而點的分明是融不開的寵溺與縱容,婦好慌忙低下頭與他請罪,“大王,妾身未來得及朝起為大王更衣服侍,竟懶睡至此,請大王降罪?!?/br> 武丁一把將她扶起來,嘲弄笑道,“愛妃難能可貴竟發(fā)覺自己是個好懶睡的,下次記得改便是了。”說罷,便言語問向甄意,“你家娘娘可吃過早膳了否?” 甄意回道,“回大王,娘娘還沒來得及用膳?!?/br> 武丁便一把拉起婦好的手朝外頭走去,“無妨,幸得寡人早已命人備了些吃食,愛妃可與寡人一同在驕攆上填補一些,等到了傅家,讓傅卿好些招待便是?!?/br> 婦好不敢言語,便隨著武丁出了青鸞殿登上外頭早已備好的驕攆,君王的手十分自然將她環(huán)住,另一只手便拿過一旁早已備好的點心,婦好瞧了瞧有椰絲小方、杏仁佛手、合意餅,還有些雪山梅、核桃粘等乾果,精巧的點心散著清香甘甜,婦好自然是食之無味的,便賢惠著道了聲,“大王早膳竟也沒吃嗎?” 武丁略一挑眉,“也不算沒吃?!?/br> 婦好不解,“這是何意?” 武丁眼底劃過一絲狡黠,身子便前傾了些婦好下意識向后躲便被環(huán)在腰際的手臂緊緊攬住,兩人鼻尖對著鼻尖,婦好似是能嗅到他鼻息之中的清涼,怔然著不敢再動彈,武丁瞧著她萬分窘迫的模樣便故意逗她,丹眸低斂下來,瞧著她的唇瓣,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簾下投放出一片陰影,婦好心中如擊鼓一般忐忑,君王若是情動,她是妃嬪如何敢不從,便索性閉了眼睛。 耳畔忽而傳來一聲嗤笑,婦好只覺鼻頸涼涼的,便聽得他在耳邊戲謔道,“愛妃秀色可餐,寡人回味無窮。” 她這才驚覺自己又被武丁戲耍了,臉頰瞬時嫣紅一片,似是晚間落霞鋪滿天際一般,轉頭過去不再看他,武丁朗笑幾聲便不再逗她。 不覺之間,驕攆已經(jīng)出了商宮,進了安陽城中街道,婦好掀開窗幕一角,武丁的驕攆低調許多似是可以避開了人們注意,見得的人也不過以為是個官宦驕攆,站在外頭躬一躬身便走開,婦好瞧著抬驕攆的幾個下人皆是禁衛(wèi)軍出身的守衛(wèi),一個個神色警惕,饒是習武之人十里之外便能感受到空氣中涌動的殺意,她也知曉君王的安危應是決不能有任何閃失的,須得萬分謹慎,這陣仗之下她也暗自警覺起來。 放于腿上的右手被人攥了攥,婦好回頭見著武丁不知何時也湊上來,丹眸瞧著窗幕外頭一景,似是看得十分入迷,婦好也隨著他瞧過去——街邊站著素衣的一男一女,男子一手搔頭一手將手中不知何處采摘的野花做成一捧,似是漫不經(jīng)心一般遞給早已臉紅耳赤的女子。 女子將花捧小心收下,面上嬌羞比那嬌花還要迷人,男子裝著膽子湊得近了些不知對女子說了些什么,女子笑著點頭,復而仰頭那眸中似是要涌出晶瑩的淚水來。 驕攆緩緩前行著,過了轉角便再也見不得后續(xù),冷不丁聽著武丁道了一聲,“如若我們生于平常人家,想來素布夫妻也該是美滿幸福的?!彼f這話時,攥著婦好的手又緊了緊,滾滾翻涌著的溫熱在兩人手中似是要溢出來。 婦好道,“大王何出此言?” 武丁低眸望著婦好,深邃丹眸中似是閃著光,他道,“屆時寡人不再理會這天下事,唯有疼你愛你寵你護你,勞作耕種養(yǎng)花種草,我們該是能幸福一生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