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錯緣(一)
翌日,外頭晴空萬里,喜鵲攜著暖意四處尋覓新的住處,鶯鶯燕燕好不熱鬧。 子將軍府邸自晨間起始,便著手準備收拾,庭院角落四處打掃得一塵不染,殘枝敗葉均被整理妥當(dāng),赤紅色絨皮毯從正廳沿著寬嚴的青石板路,一路蔓延到將軍府威嚴正門,世家大族歷來氣派如此。 子府大門自南大開,一眾下人整齊兩排立于府邸門口,門外兩頭匠人精雕麒麟圖騰凜冽颯爽,目光凌厲鎮(zhèn)四方邪氣,大將軍子賞跨立正門中間,湖藍色團簇祥云氣煞緞袍,頭頂金紋高冠,氣勢一派威嚴,子兮立在他身后,一襲水綠色紗綴繁竹紋路長袍,襯著腰間濃重黑瑪瑙墜子,明是清風(fēng)明月之感,卻透著幽幽神意,劍眉下目光深遠,盯著不遠處緩緩而來的車馬及隨從,浩浩而來的,乃是王室迎宮隊伍。 馬車上是沒有人的,空車而來自然是要滿載而歸,馬車前邊高頭大馬上,傅說一身正藍閃銀著仙鶴躍翔緞袍,袖口袍底均繡彩色禽羽,外頭著一件玄色長身無袖夾袍,肩頭微揚中正平穩(wěn),玄色毓紋頭冠后緞帶舒平順在頭發(fā)上,儼然正正經(jīng)經(jīng)的朝服正裝,他神色有些許凝重,墨色長靴踏在兩側(cè)馬鐙子上,雙眸隱晦一閃,終究是有些抗拒的。 他身穿華服,頭戴高冠,跨下良駒,而今奉命前來,目的卻是將心底幽開多年的花親手采摘給旁的人,傅說薄唇微抿,眸中暈出大片惆悵,極力掩住溢滿出來的悲痛,目光卻有點恍惚迷離,跨下馬匹每走一步,心思就沉重一分。 傅說與商王是自小相識的,因為低賤的奴隸身份,傅說一直被人指使著,在版筑泥工這些為人不齒的臟污中茍且,也是在這些不堪污劣的地方遇到幼年時被王室扔在民間散養(yǎng)的公子昭,他與他一起著手低賤的工作,因著子昭的身份,那些奴隸主也便不會過多為難傅說,兩個少年時常游走在各色工種,傅說親眼見著子昭親歷農(nóng)耕,三伏天盯著烈烈艷陽與耕種者請教耕種事物。 傅說本身便有些高傲,不愿意俗民為伍,也只有子昭可以與他在簡陋屋室檐下論闊當(dāng)今之世,一起談笑古今,解說著商王朝今后的局面。 月清高懸,暗色天幕下繁星如許,璀璨一片似是灑滿了天幕的稀罕夜明珠。 傅說與子昭飲了一些酒水,兩個少年躺在柴草堆上聽著周身蟋蟀蟲聲,四處一片寂靜安然,不知名的花香隨風(fēng)而來,帶著淡淡馨香。許是酒上了頭,傅說竟在高空明月之上看到子嫮的笑顏,便覺得心頭熏熏然,借著香風(fēng)與子昭談?wù)撈饋?,“子昭,你以為?yīng)當(dāng)如何形容女子之貌?” 他身旁的少年閉著雙眸,聲音帶著微醺醉意聲音倒是朗然,卻聽得出倦倦的敷衍意味,“那自然是國色天香,天下無雙?!?/br> 傅說隨即笑出聲,似是不太滿意此番卿卿無味的回答,“美則美矣,卻俗了?!?/br> “傾國傾城,落雁驚鴻”這可是頂級的女色美人了。 傅說還是不滿搖頭笑道,“雖是驚鴻傾城,卻無不同?!?/br> 還是俗了。 子昭倒是來了興趣,微微睜開眼瞼,眼瞳立刻映滿天際碎星閃閃,如浩瀚星海,他側(cè)托著頭,“那傅說倒是用上一個詞夸夸那美人?!?/br> 腦海中閃過女子飄飛的赤紅衣袂,凜冽長袍在身后飛揚,墨色青絲高束,傅說張了張嘴頓時有些啞然。 子昭見許久都聽不見傅說回答,便繼而懶懶躺回去,口氣里有些許抱怨遺憾,“難不成傅說是在刁難于我?” “不敢刁難公子,只是傅說感覺好似這世間并無詞語可描述那女子美貌?!彼Z氣癡癡的,一向驕傲清冷的面容竟有些許恍惚迷離。 子昭并未看他,只是聽出了傅說語氣中的酸楚,孩子氣一般挑了挑眉,“世間女子皆是普遍美玉而已,都說的是情人眼中多絕色,我倒是不曾見過如傅說口中難以用詞描述之女,若是有幸我倒是想見上一見。” 傅說回過神來調(diào)侃他一番,“難不成子昭朗朗君子倜儻如斯,竟也想念一些男女之事?” “我是王室留在民間的公子,也是堂堂男兒,若是有幸可與一人兩情相悅,我自當(dāng)不負此生罷。”蕭涼的語氣帶著不菲的期待盼望,若是今生與王室無緣,便做個平民男子與所愛之人共度一生豈不更加快活? 傅說心中微苦,到底是兩個命途坎坷的苦命人,便哀嘆一聲,“若是空山之上有對姐妹一般的女子,便成全我們了?!?/br> 只是沒想到,不久之后子昭便被王室召回,因天命所歸,封為商王武丁,三日冊封登基,三日神壇生血祭祀,與貞人在蒼牙神地三日占卜,高冠之上乃是赫赫龍威,長靴一動便是浩浩氣場。 子昭竟真的派人前去空山觀察一番,欣欣然叫人將傅說傳到大殿,君子一笑迷人,“好你個傅說,竟早與空山上粉服丫頭情投意合?!?/br> 傅說還未來得及反應(yīng)子嫮何時穿戴過女兒情懷的粉色衣裳,那邊子昭神色中卻漸漸翻涌著蕩漾出明媚笑意,“當(dāng)真與你那時說的一樣,空山上的女子不止一人,寡人當(dāng)召她入宮,這便成全你我二人,也算圓滿了你我兄弟情義?!?/br> 心中莫名惶恐,傅說詢問了句,“不知大王說的粉衣裳女子……”子嫮不曾如此裝扮過的,他記得清楚。 “還與寡人藏掖著,寡人命人查過了,是子家的一個小丫頭,喚做甄意,雖是個丫頭,但寡人賜婚自然給她無限體面?!?/br> 只覺五雷轟頂自天際轟隆擊中頂額,傅說似是僵凍在原地,全身的血脈似是倒流,心中頓時空冷一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