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營帳雖是臨時搭建，但內(nèi)飾亦精心衡量過的。

    八扇的嵌大理石山水屏風(fēng)，紫檀木雕花床，谷天瑞坐著的琺瑯繡墩，再有三足鎏金香爐放在不遠(yuǎn)處的長案上。

    香爐正裊裊飄著輕煙，是可以緩解趙鈺染頭疼的安神香。宋銘錚冷不丁出現(xiàn)，再一句責(zé)問，使得正好的氣氛瞬間就凝固。

    室內(nèi)陷入安靜，飄散在空中的輕煙似乎也跟著靜止了。

    趙鈺染回頭，就見到面有慍色的宋銘錚。

    “肅皇叔怎么又折回來了。”她被他的脾氣鬧得莫名奇妙，“可能肅皇叔不認(rèn)得，這是谷千戶，錦衣衛(wèi)指揮使的嫡長子，在谷家排行第四。”

    宋銘錚自是認(rèn)得此子是誰，并且十分熟悉。不就是她前世最寵信的人，未來的錦衣衛(wèi)指揮使，能夜入她寢殿的谷天瑞。

    他更熟悉谷天瑞從前看她時那種眼神，灼亮而狂熱。

    他輕輕笑了聲，根本不看半跪向自己請安的少年，視線是落在她身上：“不管是誰人，太子如今還是多作休息的好?！?/br>
    谷天瑞能察覺到肅王對自己的不喜，肅王在本朝地位舉足輕重，他明智的當(dāng)即告退。

    趙鈺染看著自已未來的功臣被逼走，眉眼當(dāng)即冷了下去，面容再精致，也抵不過這股漠然。身為儲君的威儀一下就顯露無疑。

    宋銘錚凝視著她內(nèi)斂的側(cè)臉，這人即便冷了臉，再有威儀，都有一種誘人的魔力。她天生就是媚骨，皮rou不過是一層障眼法，如今冰冷的樣子反倒更能激起他的占有欲。

    但她又是趙鈺染，有著顆堅硬的心，不會柔順纏盤在他身下的人。

    前世，她總覺得自己不尊重她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想想，確實是了。

    宋銘錚心境居然就平靜下來，他走到床邊，在床沿坐下，離她不過一臂的距離。

    隨著床一沉，趙鈺染的心也跟著沉下去，假裝不經(jīng)意瞥他一眼，對他這種自來熟更加不滿。

    她允他坐這里了？

    “我查過了，那箭來的有疑點，你的馬被人下了巴豆。你一語成讖，那馬確實是沒有那只箭，也會發(fā)瘋?！?/br>
    趙鈺染冷臉就轉(zhuǎn)為詫異，杏眸內(nèi)的光閃爍不定。

    此時正值夕陽西下，帳內(nèi)昏暗，更顯出她眸光灼亮。

    宋銘錚卻看不太清晰她的臉，他起身去點了燭，放到高幾上。暖光照亮了兩人，柔和無比。

    “什么時候?qū)徣恕！?/br>
    她聲音似乎也放輕柔了，而且與他十分有默契，居然知道此時犯人還未審。

    宋銘錚聽著唇角極快揚了一下：“不急，我想你會想去聽審的，等你用過晚飯，我們就過去?！?/br>
    他果然是來讓她一同去審訊的？

    趙鈺染有一陣恍惚，他向來強勢，強勢到連把持政務(wù)，許多事情她都插不了手。如今他展現(xiàn)的，是從來沒有過的一面。

    她就抬眼去看他。

    他是長得很英俊那一類男子，一雙眼上眼皮彎弧寬而深，眼尾細(xì)長略彎，是桃花瓣的形狀，也就是俗稱的桃花眼。

    若只單看他這雙眼，確實顧盼間滿眼風(fēng)流，偏他有雙濃眉。斜長入鬢，將他本該溫柔的一雙眼眸壓得亦冷厲無情。

    這人五官擺在一塊，深邃英俊，就是兇得不行。

    她打量著他，兩人視線相觸，很快她就移開目光，手抓了抓被面：“既然如此，介時我同皇叔一起去。”

    正說著，屏風(fēng)后有宮人小聲稟報：“太子殿下，太醫(yī)院的來送湯藥了。太醫(yī)正交待您要在飯前先用湯藥?！?/br>
    趙鈺染皺了皺眉，想到午間那苦味。

    宋銘錚已說道：“呈進(jìn)來?！?/br>
    太醫(yī)院的人當(dāng)即低頭入內(nèi)，打開盛有湯藥的食盒，宋銘錚伸手去接過，居然一低頭直接碰著碗沿小小抿一口。

    他抬頭，遞過去：“溫度正好?！?/br>
    趙鈺染盯著他手里的藥碗，他剛才干了什么？

    本來她就不想喝，他還用唇沾了她的湯藥，即便是試毒也沒有這樣試的。她心里抗拒，宋銘錚見她不接，誤以為她怕苦的毛病又犯了，勸道：“殿下若是不把這湯藥喝了，臣恐怕也不敢?guī)У钕氯ヂ爩彙！?/br>
    趙鈺染聞言就挑挑眉，又朝她施壓嗎？

    這就是她熟悉的宋銘錚了。

    她確實也沒反駁，身體是自己的，她明白。

    她伸手去接過，避開他抿過的那邊，可nongnong苦藥味撲入呼吸的時候，她心情還是略悲壯的。

    宋銘錚見她仰頭就一口喝完，宮人機靈前來接過空碗，又給她遞了清水漱口，他還是看到她那精致雙眉皺到一塊了。

    他就有些幸災(zāi)樂禍，誰讓她把送來的蜜三刀賞人了，這會就算苦到要吐酸水，也得受著。剛才憋的一肚子的氣也就散了。

    趙鈺染這時也想到那些蜜三刀，后悔沒留下一塊，來獵場她帶的糖果并不多，昨天就光了。

    宮人與太醫(yī)院的人一同離開，屋里又安靜了下去。

    趙鈺染死死忍著滿嘴的苦澀味，更加不想開口說話，正巧宣文帝的人尋到這里來，是請宋銘錚到帝王帳營里用晚膳，為他接風(fēng)洗塵。

    宋銘錚應(yīng)下，站起身來，見她還是一副難過的樣子，伸手將腰間素色荷包打開。

    “太子殿下，臣先行告退，晚些再來與殿下同去?！?/br>
    他說話了，趙鈺染不得不應(yīng)聲，張了嘴準(zhǔn)備用簡單的一個好字打發(fā)他。

    哪知雙唇才啟，他的手就捏著什么快速喂到她嘴里。她下意識是再合上嘴，舌尖想要將東西抵出去，甜絲絲的味道卻在她唇舌間蔓延——

    是糖。

    她當(dāng)即怔住了。

    宋銘錚做了這一系列動作，面上依舊云淡風(fēng)輕地：“殿下剛用了藥，好歹能壓壓味兒。”說罷，也不再等她說什么，大步邁了出去，負(fù)在身后手指還遺留著她唇溫軟的觸感。

    她嗜甜如命，腰間的荷包總會藏上一兩顆糧，常背著他偷偷含上一顆。她以為他不知道，但他都知道的。

    不知道什么時候起，他也染上了在荷包里放上那么幾顆糖的怪癖。明知道她為了不跌威儀背著人偷食，不會找自己討要，他還是落了這么一個毛病。

    今日算是用上了。

    宣文帝見到宋銘錚的時候，發(fā)現(xiàn)向來不茍言的少年居然唇角微微翹起，不由得納罕：“銘錚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？”

    “回陛下，是和太子相談甚歡?！彼毋戝P慢慢斂了神色，平和的，睜眼說瞎話。

    他嘴里相談甚歡的趙鈺染，此時卻是冷著臉把嘴里的糖當(dāng)成了他，咬得咔嚓作響，仿佛就是在嚼他的rou！

    ——宋銘錚輕浮的性子是自小就有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