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笑了笑，收緊手臂把江覆勾過來，讓兩人靠得很近，目光直視他。

    江覆沒有移開眼神，舉杯時沒有，杯沿碰到嘴唇也沒有。酒液在眼前搖晃，一道清涼灌入喉中，辣意從胃里燒上來，他依舊沒有移開眼神。

    兩個人靜默對視，視線中毫不掩飾地透出要把對方融進(jìn)自己靈魂的渴望，這支交杯酒喝得毫無繾綣之意，反倒極具攻擊性，讓人心火沸騰。

    咔嚓，有人把這一幕拍成了照片。

    等到酒足飯飽，party進(jìn)行到最后的階段，大家和樓清焰混得很熟，便問：“說了這么多，當(dāng)下的問題到底該怎么解決？”

    “是啊，頭顯銷量倒是不愁，但是拿不到高端零件，難道我們真的不做高端頭顯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還有VR標(biāo)準(zhǔn)的問題，萬一真的被排擠出局，損失專利費還是其次，我們就喪失主動權(quán)了?！?/br>
    樓清焰漫不經(jīng)心道：“頭顯銷量的確不用愁，至于出口管制……”

    “很簡單，實在很簡單呀。”

    “你們不要想那些彎彎繞繞，就想最簡單的，最簡單的破局方法?！?/br>
    他已經(jīng)有些醉了，用一種吊兒郎當(dāng)?shù)刈藙菘恐伪?，微瞇著眼睛，看著天上從霧霾里鉆出的稀疏星辰。

    最簡單的破局方法是什么？

    “他管制一樣?xùn)|西，我們就研發(fā)一樣?xùn)|西，管制十樣，我們也研發(fā)十樣。沒有oled，就做oled，缺乏射頻器件，就做射頻器件，芯片不夠用，就做芯片，沒有系統(tǒng)就搞系統(tǒng)，沒有數(shù)據(jù)庫就做數(shù)據(jù)庫……”

    就是這么簡單。

    沒有什么，就搞什么。

    可是……可是這么大言不慚地說出來……樓清焰真的有底氣嗎？

    真的……能做到嗎？

    “這幾天我聽說了一個詞，叫國產(chǎn)化替代，我覺得這個形容很好，有些東西的確是該更新?lián)Q代了……不是零件，不是技術(shù)，不是專利，是一些已經(jīng)固化了太久的東西，古人還講究一個風(fēng)水輪流轉(zhuǎn)，小說里的主角還要吼一聲三十年河?xùn)|三十年河西，詩歌里也說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，中國自古二百年是一朝，從1840鴉片戰(zhàn)爭到今天，也有一百八十年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仿佛是在說醉話。

    那么動人，那么蠱惑人心的醉話。

    這個還不到二十五歲的青年，看身材像個花瓶男模，看臉像被嬌養(yǎng)的金絲雀，他懶洋洋地倚在那里，身上也沒散發(fā)什么王霸之氣，像是酒足飯飽之后同你在胡同口隨意聊天。

    眾人愣愣地聽著，沒人敢當(dāng)真。

    他們猜想，樓清焰說這些話的時候，自己大概也不當(dāng)真的。

    只是……卻忘不掉了。

    從這以后，在場的所有人，不管經(jīng)歷了多少事，不管過了多長時間，始終都沒有忘記過他說的這些話。

    是真的……忘不掉啊。

    誰不是在歷史課堂上偷偷抹眼淚的人。

    誰能心甘情愿地不受這番話蠱惑？

    誰沒做過……誰沒做過那個夢呢？

    突然有人說：“你怎么哭了？”

    眾人看過去，見后頭站著一個中年男人，臉上真的淌著兩行淚。這人是深空萬籟的負(fù)責(zé)人，是從原先的研發(fā)部一路爬上去的，本身既懂管理又懂技術(shù)，將分公司做得有聲有色。

    “啥？”他愣愣地抹了把臉，“我哭了？”

    “沒必要這樣，真的沒必要……”眾人勸道。

    那人張了張嘴，猶豫了半天，最后說：“我其實……我曾經(jīng)在龍興工作過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我是在龍興大規(guī)模裁員的時候被裁掉的?！彼麧u漸組織起了語言，“當(dāng)年的事，我也不想議論誰對誰錯，也不想說因什么而起為什么會發(fā)展到那種地步，我一開始還想著思考思考的，思考思考我被裁員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，但是后面我就懂了，你們不知道……身處在那個漩渦里的人有多么憋屈，起因是什么重要嗎？誰對誰錯重要嗎？不是的，沒有的，唯一重要的是，無論起因如何，最終它只能走向一個結(jié)果，一個你使盡百般力氣也改變不了的結(jié)果。你知道為什么嗎？因為我們沒有技術(shù)，我們受制于人。你們懂那種憋悶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嗎？我記到現(xiàn)在，一直記到現(xiàn)在……”

    他突然嚎啕大哭起來，“這么多年我還記得當(dāng)初離職的那個時刻，那時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，龍興這個名字，真諷刺，起得真沒道理，沒道理啊，你們懂嗎？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后來，忘記發(fā)生了什么，party的氣氛又熱鬧起來。

    一直持續(xù)到晚上十二點，每個人都喝酣了，強(qiáng)打著力氣找來代駕，散場離去。

    樓清焰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(fā)上，昏昏欲睡，突然天旋地轉(zhuǎn)，一個暈勁兒過去，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被江覆扛了起來，還沒來得及抗議，又是一個暈勁兒，他被扔到了床上。

    稍稍醒過神來，便聽見撕拉一聲，江覆扯開了他的上衣。

    “你干什么？”他不太清醒。

    “干你?！苯惨膊惶逍?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，樓清焰照舊和江覆一起上班，只是，他始終面無表情，江覆則微微有些尷尬。

    “你還疼……”江覆試圖靠近。

    “閉嘴?！睒乔逖婧喍痰卣f。

    倒不是疼，否則他也來不了公司，只是江覆昨晚實在太…太離譜了……

    以后堅決不能讓他喝這么多……嗯，也不是堅決不能，某些時候……日，他在想什么。